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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39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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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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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山則專有管山人司值,禁止一切人等偷掘冬筍。竹山每年一度壅培,即用管山人所飼之牛的「牛糞」。壅培之時,大概在秋末冬初。這事在富農的我家,彷彿是個節日,我也曾跟長丁僱工,參與這種盛會。

目的不在去聞牛屎香味,而在管山人的一頓好小菜。壅山之日,主人與管山人同至山地數竹,將每一竹上用桐油寫上房記;我則跟隨在瘦長的父親的身後,看著他提着一竹筒黑油,用毛筆沾油作書的有趣情景。這在鄉間叫做「號竹」。父親號竹的本領,極其高妙,筆觸竹竿,如走龍蛇,頃刻即就。


  

有時是「明房」兩字,有則為「王明房」。這打算自然不同於竹上題詩。竹既有號,則偷兒便無所用其技了。固然伐竹之時,可將它記號颳去。

但被刮過的竹,背到村裡,人們也就側目而視。這大概就是張伯倫所謂「道德的效果」吧!

我是不大明白父親那種愛竹心理的。但每當秋夏之交,父親又率長工上山去了,將竹山上的老竹刪去一批,背到村前溪灘,喚筏工,鎖竹成筏,專等老天下雨,溪水高漲。大概秋雨一陣過後,父親就背上餱囊上城去了。同時,筏工也撐着竹筏,順水而下。

有時,父親且與做長板生意的合作,讓竹筏上載着許多木頭刳成的長板,軸轤接尾的浩浩蕩蕩流着出去。鄉下孩子所見甚小,每遇此情此景,是覺頗為「壯觀」的。

背着餱囊上路的父親,不到一月左右,也就捎着「鳳仙袋」喜氣洋洋的回來了。母親自然是慰勞備至,首先為他招呼面水腳水。父親本不喝酒,但在這—次餐桌上,母親總為他燙下幾兩黃酒,姑且小飲幾杯,說是趕趕寒氣。而我所欣喜的又是藉此也有—頓好小菜吃。

自掘筍以至壅竹賣竹,這情景在今天想來,宛然如畫。嘆童時之不可復問,慨「古風」之未必長存,我雖泄氣,卻還欣然。然而腳踏實地,父親時代鄉人們的艱苦奮鬥精神,那確實是如筍如竹,挺然翹然,不可一世的!

我們兄弟之間,已沒有人步父親後塵,過這艱苦奮斗的生活了。

我在海外流浪,已十餘年于茲,故鄉山色,是否一仍舊觀,亦無法想象。我本無所愛於故鄉,但身處孤島,每天總可碰到些失卻家鄉流浪街頭的難胞。他們惦念看祖宗的遺業,他們忘不了自己的土地。他們也許時時做着家園的夢,牛的夢,犁頭的夢,甚至聞着牛糞的氣息,然而他們的故鄉呢?這使我于悲憫他們的境遇之後,略覺驕矜,我的故鄉依然還是我們的!但不知有誰負起扞衛這鄉邦的責任?一九二七年,二兄在世,故鄉是曾經吼過來的。

亡友董摯興的血,怕還未必幹了吧,但我的故鄉在今天是否也在吼呢?

父親在日,嘗告我曰:昔者尚書太公與崇禎皇帝閒談,皇帝詢及吾鄉情況,尚書太公以十四字作答:「乾柴白米岩骨水,嫩筍綠茶石板魚。」是這樣世外桃源的故鄉,怕已未必再見于今日了。我也不願我的故鄉,終成為桃源。能鬥爭,才能存在;能奮發,才能進步。

舊的讓它死去,新的還須創造。失了鄉土的同胞,我亦正與之同運命,而挺拔自雄卻寒禦暑的筍竹的英姿,該是我們所應學取的吧!

吃筍之餘,有感如右,非為懷舊,藉以自惕雲耳。

白 薇

(18942.-19878.27)

原名黃彰,黃鸝,別名黃素如,生於湖南資興。青年時代曾入衡陽第三女子師範,因反對校長被除名。又入長沙第一女子師範。畢業後,為反抗婚姻,隻身出走,留學日本,考入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過理科及歷史、心理學。

1922年開始創作,寫了處女作三幕話劇《蘇斐》。1925年回國在武昌中山大學任教。大革命失敗後參加創造社。1928年在魯迅主編的《奔流》上發表成名作《打出幽靈塔》。

1931年加入「左聯」。1938年去桂林任《新華日報》特派記者。1949年參加湖南遊擊隊。

解放後,在北京青年藝術劇院工作。後主動去北大荒生活七年,寫出不少反映北大荒生活的作品。「文革」後一直重病。

着作書目:

《琳麗》(三幕劇)1925,商務

《打出幽靈塔》(多幕劇)1928,商務

《炸彈與征鳥》(長篇小說)1929,北新

《愛網》(長篇小說)1930,北新

《少女之春》(長篇小說)1931,現代

《悲劇自傳》(長篇自傳)1931,生活

《打出幽靈塔》(戲劇集)1931,上海春光書店

《昨夜》(情書集)與楊騷合著,1933,上海南強書局


  
《街燈下》(獨幕劇集)1940,上海國風書店

《白薇作品集》(小說、詩歌、話劇)1985,湖南人民

情 書

──致楊騷

白 薇



維弟:

來信辨不出是鐺鐺喚醒陰魂登場的警鐘,還是有人在叫我的優美的肉音?醒來把真珠似的文句再看再三看,卻像我自己遺在花間草間的血痕。

維弟呀是你!我和你有一層世界的隔離,何以同是撒出真珠粒粒?

你不過是有時候像從荒塚裡爬出的幽靈,荒家乃是我永遠安息的土地。我不知到了這裡有多久,也懶問現今是何年何日。把轟轟烈烈美醜競爭的人世間,忘卻不救一滴。統計我過去的生涯,沒有一文價值。

你為誰記起我來?我那點值得你來歡喜?你怕是弄錯了吧?你不是做夢吧?我和你有生死的區別。

只是呵維弟!我還不曾見過你,心裡便喜歡笑默默地,常常想,想你好像能和我做朋友,而且會是一副天使心腸的交際。

初春,我還沒有被大病危害之前,我以你的材料,擬了一幕「雪夜裡的哀聲」的劇。本想作成寄你,雖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怕你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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