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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40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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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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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我正要坐在翠綠的群峰下做畫家荒川女史的 Mode1的時光,忽然接你那麼一封信,喚醒了我的迷靈。真呢夢呢?心臟跳躍躍地總在懷疑。我喜歡你,我真是喜歡你,敬愛的維弟。我孤哀哀的凝結在冰塚中,有時候也還將萬惡的人世記起。

因為那裝滿濁物的人世間,還有個拳拳繫念的P.弟。維弟,你記起我麼?我也碰着了人間的呼息!你想把我拉到人間來大家歡喜做朋友麼?感謝你!只是我全身的機關,都被病魂毀壞了;我玫瑰般紅艷艷的熱血,全被凶濤衝散了;我沒有立得起的力量了。你眼前擺個殘疾的朋友,不疑是墳墓裡的紅髮鬼麼?


  

維弟,你就總不給我一個字,我心裡也深深地刻着你是我「很要好的一個朋友」那一件事。



燈下



維弟:

接你第二封信,似乎要回信,說破你的悲哀,似乎不必回信,恐怕增你的煩感。總之,我不想回信,等到九月回京也不想寫信,而且無論到何時都不想寫信,可以說:是我再不想給你的信。

「啊,殘酷!殘酷!悲慘啊!」你不又是要一隻眼睛一條淚絲這麼樣嘆息麼?天為凡俗人納污垢:創造蔚藍的髒水海;天為感情家集幽芳:創造澄碧的淚泉川。海水不深,沉不盡無量數的熱閙的醜惡;流川不深,浮不起明星寥落的藝術。你有多少碧瑩瑩的玉髓?你有多少鮮麗麗的珠精?流吧!流吧!你愛流儘管流呀!流到最終的那一滴,始與淚天沉默着的先輩聚集。

啊,嫩綠綠的青年!你也愛了涅麼?你也喜歡無愛憎無歡樂麼?你忍看淚水滴滴流盡:為的追求愛之光明。你怎甘與醉迷迷的春光割愛?你怎捨得丟了光怪陸離的世界,來過這冷寂的生涯?美之追求的宇宙迷兒喲!你想這是美之所歸?這裡原是絶滅境界。芳艷到此寂然,滿目只剩墓天,無愛無憎無悲亦無歡,所謂是涅。等你來到沉寂的淚天會面時,先輩會這麼詢問你,我也會這麼詢問你。

因為我也是你先輩中的一人哩。

維弟,你還愛一息之生機,淚是不可多流的。哀傷是破壞美的槍彈;哀傷是引人認識涅 的妙諦。敬愛的維弟!你看到我這信,你該知我不僅是喪失了傀然一身,連悲哀也一片不殘存。我常常自己發問不知道我是鬼還是人?又覺得我多少有些佛性,悲傷是一片也不殘存。

你慇勤勸我的話,是不是多勞了神?

當我被悲哀左右死生的時候,中國書只有一部「楚辭」,能慰慰楚楚淒淒的心;當我沉沉寂寥的時候,聽人家淅淅的流淚聲也能警醒亡靈。總之,我為你弄得不安了,不得不回你這一個信,維弟喲,假定我是人,我們有絲絲相結的精神,要交際就交際,何須求呢?何況我本愛你,我久已是無邪氣的愛你,我只願你一件:願你像 P.和 T.他們一般!隨便交遊,隨便往還,愛的時候恨不得抱成一塊,吵的時候也不防閙得破天。不必定個甚麼目標,更不必作條死獃獃的界線。想會面可以常常相見,不高興的時候永遠不必再相見。

望你不要想得太長,也不必想得太短。橫豎人生彷彿浪花,全靠積一瞬間一瞬間的虛幻。

輕井澤是避暑的天國,它的美處想等你來描寫。你和T.,P.他們來吧!我很盼望。T.,P.他們或者困難,你應該不困難。你一個人不能來麼?你丟不了你們的新樂園麼?這裡還有許多貸間,景色之美麗幽玄,不由你不疑此土是仙境而你是神仙。

你來!我們同遊奇山,去洗溫泉不好麼?早晚一塊兒往群芳競放的原野,在黃蔦回囀的密林下散步不好麼?無論如何請來吧!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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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弟:

我告訴你一樁怪事:我忽然信起宗教來了,昨晚十一點半鐘的時光發見的。當我感到這一層,心裡碎裂作奇痛,合掌胸前,流出沉痛的淚水,虔敬地默禱一次又一次。苦痛的代價,給我明白宗教的意味之廣大,心田清涼甜蜜地,看世界如掌心底小珠。

近來我常常這樣想:無論怎樣也與我頭腦不起關係的宗教,將來我會信它嗎?或者會信:因為宗教是人生最後的歸宿。

入寮以來,雖是每早晚要做禮拜,我心目中,不曾有一回有耶穌基督的印象,她們在誠心禱告時,我心上不知道想著些甚麼花花彩彩。昨晚幾十個可愛可憐的姊妹,一同做了點多鐘的禮拜,我哩,變了一隻悲哀的孤鶴,在慘淡的雲間─—她們的頭上逍然飛舞。歸室縫着寒衣,不知道怎麼會起這種想頭?若是換一個時間,我要自己儘量笑罵自己。然而我是嚴肅而虔敬的。


  
弟啊,我堅信我永遠不會相信我所嘲笑的宗教;但不知不覺中,竟如上帝跑進我懷裡了。這是為什麼呢?為人生絶頂的悲哀。

「神啊,願你訴我並特別地訴他!」我重重複復這麼祈禱了。

「神啊,願你給我認識一個永遠的男性!懇願你為世界創造些永遠的男性!替我除卻世上無永遠的男性的大悲哀!」我懇切地祈願了。

我常對我的妹妹說:世上沒有可信的男子,我誓不再愛人了。她說:何不用金銀定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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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弟:

愛的維,如果你也真的在愛我,你應該會感着我今天一天為你煩惱的心罷?

在愛的火開始燃燒的時候,即使怎樣苦,也像蜜一樣的甜。如能為你瘋成真的狂人,我是怎樣的幸福;只想為你死去呵!

愛弟,你所說的話我都能夠諒察。你現在的心理狀態,正如我今年正月的心理狀態一樣。我由一場的熱病,把「死」本身愉快地燒死了。我覺得過去,悲哀,理性,現實界的一切,都在炎炎地燃燒着的淨火中燒掉,而只剩着純粹的血清在心裡營着不可思議的作用,形成了現在這個無邪氣的我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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