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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51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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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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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家要常和自然界接近。自然的美,是普遍的,是永久的,在文學的材料上,要占極重要的位置的。文學家要迎合它,聯絡它,利用它,請它臨格在自己的思想中,溶化在自己的文字裡。若只花花綠綠的堆字疊句,便變成獃板笨滯,無神采,無生氣的文字。

這種和自然界隔絶的文字,我們決不能承認它是文學。因此文學家要常和自然靜對,也常以樂器畫具等等怡情淑性的物品,作他的伴侶。這樣,他的作品裡,便滿含着可愛的天籟人籟。


  

文學家要多研究哲學社會學。我們現在承認文學是可以立身的,然而此外至少要專攻一兩種的學問,作他文學的輔助,─—按理說,文學家要會描寫各種人的生活,他自己也是要「三教九流,無所不通」的,然而這不過是「通」,若認真的去研究各種學問,然後取來應用於文學,事實上是絶對做不到的。─—文學是要取材於人生的;要描寫人生,就必須深知人的生活,也必須研究人的生活的意義,做他着作的標準。照此看去,哲學和社會學便是文學家在文學以外,所應攻讀的功課。

文學家要少和社會有紛繁的交際。文學家的生活,無妨稍偏于靜,不必常常徵逐于熱閙場中,紛擾他的腦筋─—若考察社會的情形,不是交際,自然又當別論─—務要置身于第三者的位置,然後以冷靜的腦筋,精確的眼力,去觀察它,描寫它,批評它。對於各方面既都是客觀的態度,和根據,便好似明鏡一般,表裡瑩澈,照進去和反映出來的,都是明鑒毫髮。否則太接近了,自己也有分;「當局者渾」,腦筋不免昏亂,眼光不免矇蔽,心思不免偏倚,便不能盡情的描寫批評,也不敢盡情的描寫批評了。

文學家要多作旅行的工夫。這條是和以上的二、四、五諸條都有關係的。天下的美景,不能都萃在一個地方。天下的名人,也不能都生在一個地方。

文學的資料也不能都取用於一個地方。文學家因此便須多做旅行的工夫了。看遍天下的美景,交遍天下的名人,觀察遍天下的民情風俗;他的文學的資料,便日新月異,取之無盡,用之不竭。而且於他的思想,學問,經驗,也更有極大的裨益的。

以上幾條,以我看去,似乎可算是造成文學家最普通的徑路;如同中學校裡的普通課程一般。至于憂鬱性,或是樂天性,或是他一生的境遇,都和文學極有關係;但是範圍太廣─—參閲古今中外各文學家的歷史,是個個不同的─—難以細說,只得從略了。

我想的時候,寫的時候,對於自己所說的,都有無限的猶豫,無限的懷疑。但是猶豫,懷疑,終竟是沒有結果的。姑且武斷着說了,歡迎閲者的評駁。

本篇最初發表於192O年12月《燕大季刊》第l卷第4期,署名:謝婉瑩。



冰 心

照着鏡子,看著,究竟鏡子裡的那個人,是不是我。這是一個疑問!在課室裡聽講的我,在院子裡和同學們走着談着的我,從早到晚,和世界周旋的我,眾人所公認以為是我的:究竟那是否真是我,也是一個疑問!眾人目中口中的我,和我自己心中的我,是否同為一我,也是一個疑問!

清夜獨坐的我,曉夢初醒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偶然有一分鐘一秒鐘感到不能言說的境象和思想的我,與課室裡上課的我,和世界周旋的我,是否同為一我,也是一個疑問。

這疑問永遠是疑問!這兩個我,永遠不能分析。

既沒有希望分析他,便須希望聯合他。

周旋世界的我呵!在紛擾煩慮的時候,請莫忘卻清夜獨坐的我!

清夜獨坐的我呵!在寂靜清明的時候也請莫忘卻周旋世界的我!

相顧念!相牽引!拉起手來走向前途去!

本篇最初發表於192O年12月《燕大季刊》第l卷第4期,署名:婉瑩。

除夕的夢

冰 心

我和一個活潑勇敢的女兒,在夢中建立了一個未來的世界,但是那世界破壞了,我們也因此自殺。

仿彷彿佛的從我和她的手裡,造成了一個未來的黃金世界,這世界我沒有想到能造成,也萬不敢想她會造成,然而仿彷彿佛的竟從我和她的手裡,造成了未來的黃金世界!

心靈裡喜樂的華燈,剛剛點着,光明中充滿了超妙─—莊嚴。


  
一陣罡風吹了來,一切境象都消滅了,人聲近了,似乎無路可走,無家可歸。

我站在許多無同情的人類中間,看著他們說:「是的,這世界是我們造成的,我們是決不走的,我們自殺了,可好?」他們只冷笑着站在四圍,我的同伴呢,她低着頭坐在那裡,我不知道她也有自殺的決心沒有。

一杯毒水在手裡了,我走過去拊着她的肩說:「你看─—你呢?」她笑着點一點頭,「柏拉圖呵!我跟隨你。」我抬起頭來,一飲而盡,─—胸口微微的有一點熱。

她忽然也站起來了,看著我,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一個弓兒……可憐呵!那箭兒好似彈簧一般……她已經─—我的胸口熱極了。

嗚咽─—掙扎裡,鐘擺的聲音,漸漸的真了,屋裡還是昏暗的,簾外的爐子裡,似乎還有微微的火,窗紗邊隱隱的露出支撐在夜色裡的樹枝兒來,─—慢慢的定住了神。

這都是哪來的事!將來的黃金世界在哪裡?創造的精神在哪裡?奮斗的手腕在哪裡,犧牲的勇氣又在哪裡?

奮斗的末路就是自殺麼?

為何自己自殺不動心,看別人自殺,卻要痛哭?

同伴呵!我雖不認識你,我必永不忘記你犧牲的精神!

人類呵!你們果真沒有同情心麼?果真要拆毀這已造成的黃金世界麼?

這是一九二0年的末一夜,陽光再現的時候,就是一九二一年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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