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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55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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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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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狂雨驟,黑暗裡站在樓闌邊。要拿書卻怎的不推開門,只凝立在新涼裡?─—我要數着這濤聲裡,島塔上,燈光明滅的數兒,一─—二─—三─—四─—五。

沉鬱的天氣。浪兒侵到裙兒邊。紫花兒掉下去了,直漾到浪圈外,沉思的界線裡。低頭看時,原來水上的花,是手裡的花。


  

水裡只蕩漾着堂前的燈光人影。─—一會兒,燈也滅了,人也散了。─—一時沉黑。─—是我的寂寞?是山中的寂寞?是宇宙的寂寞?這池旁本自無人,只剩得夜涼如水,樹聲如嘯。

這些事是遽隔數年,這些地也相離千里,卻怎的今朝都想起?料想是其中貫穿著同一的我,潭呵,池呵,江呵,海呵,和今朝的雨兒,也貫穿著同一的水。

一九二一年七月十八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722日。)

一朵白薔薇

冰 心

怎麼獨自站在河邊上?這朦朧的天色,是黎明還是黃昏?何處尋問,只覺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中間雜着幾朵白薔薇。

她來了,她從山上下來了。靚妝着,彷彿是一身縞白,手裡抱著一大束花。

我說,「你來,給你一朵白薔薇,好簪在襟上。」她微笑說了一句話,只是聽不見。然而似乎我竟沒有摘,她也沒有戴,依舊抱著花兒,向前走了。

抬頭望她去路,只見得兩旁開滿了花,垂滿了花,落滿了花。

我想白花終比紅花好;然而為何我竟沒有摘,她也竟沒有戴?

前路是什麼地方,為何不隨她走去?

都過去了,花也隱了,夢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戴?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記。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826日,後收入詩集《春水》。

冰 神

冰 心

白茫茫的地上,自己放著風箏,一絲風意都沒有─—

[yang]起來了,愈飛愈緊,卻依舊是無風。抬頭望,前面矗立着一座玲瓏照耀的冰山;峰尖上莊嚴地站着一位女神,眉目看不分明,衣裳看不分明,只一隻手舉着風箏,一隻手指着天上─—

天上是繁星錯落如珠網─—

一轉身忽驚,西山月落涼階上,照着樹兒,射着草兒。

這莫是她頂上的圓光,化作清輝千縷?

是真?是夢?我只深深地記着:

是冰山,是女神,是指着天上─—

—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記。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826日,後收入詩集《春水》。



冰 心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夢罷了!穿著黑色帶金綫的軍服,佩着一柄短短的軍刀,騎在很高大的白馬上,在海岸邊緩轡徐行的時候,心裡只充滿了壯美的快感,幾曾想到現在的自己,是這般的靜寂,只拿着一枝筆兒,寫她幻想中的情緒呢?

她男裝到了十歲,十歲以前,她父親常常帶她去參與那軍人娛樂的宴會。朋友們一見都誇獎說,「好英武的一個小軍人!今年幾歲了?」父親先一面答應着,臨走時才微笑說,「他是我的兒子,但也是我的女兒。」


  
她會打走隊的鼓,會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槍裡的機關。也會將很大的炮彈,旋進炮腔裡。五六年父親身畔無意中的訓練,真將她做成很矯健的小軍人了。

別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卻一點都不愛。這也難怪她,她的四圍並沒有別的女伴,偶然看見山下經過的幾個村裡的小姑娘,穿著大紅大綠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腳。匆匆一面裡,她無從知道她們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這些印象,放在心上。

一把刀,一匹馬,便堪過盡一生了!女孩子的事,是何等的瑣碎煩膩呵!當探海的電燈射在浩浩無邊的大海上,發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燈影下,旗影下,兩排兒沉豪英毅的軍官,在劍佩鏘鏘的聲裡,整齊嚴肅的一同舉起杯來,祝中國萬歲的時候,這光景,是怎樣的使人湧出慷慨的快樂眼淚呢?

她這夢也應當到了醒覺的時候了!人生就是一夢麼?

十歲回到故鄉去,換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學到了女兒情性:五色的絲線,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計的;香的,美麗的花,是要插在頭上的;鏡子是妝束完時要照一照的;在眾人中間坐著,是要說些很細膩很溫柔的話的;眼淚是時常要落下來的。女孩子是總有點脾氣,帶點嬌貴的樣子的。

這也是很新穎,很能造就她的環境─—但她父親送給她的一把佩刀,還長日掛在窗前。拔出鞘來,寒光射眼,她每每獃住了。白馬呵,海岸呵,荷槍的軍人呵……模糊中有無窮的悵惘。姊妹們在窗外喚她,她也不出去了。

站了半天,只掉下幾點無聊的眼淚。

她後悔麼?也許是,但有誰知道呢!軍人的生活,是怎樣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黃昏時營幕裡吹出來的笳聲,不更是抑揚淒婉麼?世界上軟款溫柔的境地,難道只有女孩兒可以佔有麼?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獨立倚槍翹首的時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靜了,海也濃睡了,─—「海天以外的家!」這時的情懷,是詩人的還是軍人的呢?是兩縷悲壯的絲交糾之點呵!

除了幾點無聊的英雄淚,還有甚麼?她安於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兒般的循環,或者便從「將來」,又走向「過去」的道上去,但這也是無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遺留于她現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矯強的性質了─—她依舊是喜歡看那整齊的步伐,聽那悲壯的軍笳。但與其說她是喜歡看,喜歡聽,不如說她是怕看,怕聽罷。

橫刀躍馬,和執筆沉思的她,原都是一個人,然而時代將這些事隔開了……

童年!只是一個深刻的夢麼?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燕大周刊》1923310日第3期,後收入小說、散文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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