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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84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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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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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發不久就過一條河沿,我的牲口竟頑強地不肯過河去,好像被什麼東西所驚嚇,盡在河沿亂竄着。我用力打它,但柳條鞭子一點也不生效力──這一路來,每天上路總要找—根樹條,把驢子打着走,同伴們笑我「出洋相」──幸而馬三笑的槍托一下就把它趕上了前邊的人。整個夜行軍中,都是依靠他的槍托使我不至于離前邊的人太遠;但我覺得很抱歉,因為顯然這決不是他的任務。牲口跑着跑着,跑過高山,跑過碎石子路,它迅速地跑着,竟使我覺得在這夜裡,牲口的腳彷彿矮了似的,矮得已經接近地面。

四周是靜寂的,只有馬蹄得得的聲音,單調地從地面上滑過。馬三笑一直在我的旁邊。我們只聽到敵人的六響擲彈筒,什麼事情也沒有遇到的過了同蒲路。


  

人們不是被瞌睡,就是被口渴所困,多數是被瞌睡所困;有的人甚至因在馬上朦朧而跌下來的。但我卻清醒地望着那閃爍在天空的北斗星,好像發光的眼睛,不禁痴痴地想:今夜,可曾有遠方的朋友,當埋頭在工作中的不眠之夜裡,想到有人是在跑着路過夜的麼?

當我伸手從棉軍裝袋裏摸出兩個餅子,遞送一個給馬三笑時,不知什麼時候,他已離我而去了。

陳子展

18981990

湖南長沙人。中國古代文教授。原名炳坤,筆名楚狂。1951年加入九三學社,東南大學教育系肄業。

30年代,寫下大量文學作品。曾任南國藝術學院、中國公學、滬江大學教授,復旦大學教授,為二級教授,中文系主任。專長中國先秦史學,畢生致力於《詩經》、《楚辭》的研究和教學。所着《詩經直解》、《楚辭直解》,總結舊學、融會新知,是這一領域研究的重要的新成果。

還着有《唐宋文學史》、《中國近三十年文學史》、《孔子與戲劇》等。

1957年,被打成右派,他一怒之下留起了長長的鬍子,並發誓若不給他平反,他今生不過蘇州河半步。

主要着作有《唐宋文學史》、《楚辭解題》等 。

說「忍」

陳子展

孔子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的話,這話本來不錯。因為他只教人忍小事,當然權衡輕重,以成就大計劃,忍耐小事件為是。倘若對方要使你的大計劃弄不成,那就不是小事,只要你還有做人的血性,一定忍無可忍了。孔子的話雖然這樣說,可是他老先生常常為了一點小事氣得鬍子發抖。

比如他看見魯國當權的闊人季氏在家裡擅用只有天子可用的八佾的樂舞,他就氣憤憤地說道:「這個可忍呀!還有什麼不可忍呀!」又有一次齊國打發人送女戲子給季氏,季桓子玩瘋了,三天不辦公。恰好有祭祀,胙肉又忘記分送給孔子,孔子只好氣沖鬥牛地出走,連官也不要做了。可見孔子還有修養不到的地方。

五代時候,馮道以孔子自比,他的忍性的修養工夫,似乎要比孔子進步,相傳他做宰相的時候,有人在街上牽着一 匹驢子,用一塊布寫着「馮道」二字,掛在驢子的臉上,這分明是在取笑他了,他看見了也不理。有個朋友告訴他,他不好再裝聾,只好答道:「天下同姓名的不知道有許多,難道那一馮道就是我?想是人家拾了一匹驢子,尋訪失主呢。」

俗語道:「宰相肚裡好撐船。」肚皮窄狹,不能容忍,那是不配做宰相的。相傳唐朝有一個宰相,叫做婁師德。他放他的弟弟去做代州都督,要動身了,他叮囑弟弟道:「我本不才,位居宰相,你如今又做了一州的都督,我家闊氣過分,這是人家要妒忌的,你想怎麼了局?」弟弟道:「從今以後,有人吐我一臉的唾沫,我也不敢做聲,只好自己抹去,這樣或者不致累哥哥擔憂罷?」師德道:「這恰恰是我擔憂的地方。

人家要吐你一臉的唾沫,那是因為他對你生了氣。你如今把臉上的唾沫自己抹去,那就會更招人家生氣。唾面不抹,它會自干,為什麼不裝着笑臉受了呢!」弟弟道:「謹受哥哥的指教。」這就是婁師德唾面自乾的故事。


  

這一故事活活描出了為著做官,不惜忍受一切恥辱的心理。

吾家白沙先生,是明朝大儒,他有一篇忍字箴道:「七情之發,惟怒為劇。眾怒之加,惟忍為是。當怒火炎,以忍水制。忍之又忍,愈忍愈勵。

過一百忍,為張公藝。不亂大謀,乃其有濟。如不能忍,傾敗立至!」他要學張公百忍,可惜他不曾做宰相,像婁師德馮道之流,以忍治國,他只能學張公藝以忍治家。從家到國,都離不了一個忍字,一忍了事,中國民族算是世界上最能忍耐的偉大的民族了。

這個忍字,真可算得咱們唯一無二的國粹。忍的哲學:道家發明最早,不過不曾呈請註冊專利。老子的不爭主義,就在於能忍。他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只算是他的詭辯。

道家每每把黃帝老子並稱,稱做「黃老之學」,其實不對。倘若關於黃帝的史事可靠,那麼,黃帝開國,他是用抵抗主義鬥爭主義戰勝一切的。他把蚩尤趕走,外患消滅,他才開始整理內部,建設了一個像樣的國家。老子主張不爭,主張柔弱,不但不曾繼承了黃帝的道統,他簡直不配做黃帝的子孫。

自從佛家的哲學傳到中國,老子的哲學又得了一個幫手。

相傳釋迦昔為螺髻仙人,常常行禪,在一棵樹下兀坐不動。有鳥飛來,把他看做木頭,就在他的髮髻裡生蛋。等他禪覺,才知腦袋頂上有了鳥蛋。他想,我若起身走動,鳥不會再來,鳥蛋一定都要壞了,他即再行入定,直到鳥蛋已生鳥兒飛去,他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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