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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 276 / 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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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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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樣道別呢?儘管依依不捨,手總要有從你掌中抽出的時刻,你的掌心那樣溫熱,可是,總要有下定決心的那一剎那吧。

那麼,微笑地與你就再見了,把你留在街角,儘管頻頻回顧,你的不動的身影仍然會在暮色中逐漸模糊,就算我一直不停地回頭,一直不停地揮手,總會在最後有一個轉角將你遮住,將我們從此隔絶,從那以後,就是離別了。


  

然而,真有離別嗎?

真有離別嗎?如果,如果在離別之後,一切的記憶反而更形清晰,所以在相聚時被忽略了的細節也都一一想起,並且在心裡反覆地溫習。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在回溯時都有了一層更深的含意,每一段景物的變化在迴首之時也都有了層更溫柔的光澤,那麼,離別又有什麼不好呢?

離別又有什麼不好呢?如果從此以後,你的笑容在每一個月色清朗的夜裡都會重新出現,你的悲哀也會隨着逐漸加深的暮色侵蝕進我的心裡。所有過去的歲月竟然象是一張蝕刻的銅版,把每一划的劃痕都記錄下來了,有深有淺,有滿盈也有空白,然後,在每次回顧的時候,它都可以給你複印出一張完全一樣的畫面出來。

那麼,果真能夠如此的話,離別又有什麼不好呢?四那麼,如果世事都能這樣看過去的話,我實在也不必對我所有的那些「挫折」與「失敗」耿耿于懷了吧。

我實在也不必那樣手忙腳亂地,一定強要把眼前的美景留到我的畫布上來了吧。

我原來可以從從容容地度過一個美麗的下午的啊!

可是,當我站在那個高高的長滿了芒草的山坡上時,當我俯瞰着近處鬱綠的淡水和關渡,遠處閃着金光的台灣海峽時,河水與海水在下午的陽光中變得那樣亮,觀音山變得那樣暗。在那個時候,每一根線條,每一種顏色都讓我心動,我實在沒有辦法抗拒那一種誘惑,那一種「一定要把它畫下來」的渴望啊!

於是,我就開始手忙腳亂地畫起來了。天已近傍晚,山風好大,獵獵地直吹過來,我的畫布几乎無法固定。而且,那些就在我眼前的、那樣眩人的光與影也每分每秒都在變化,所有的顏色雖然都讓我心動,但是,沒有一種肯出現到我的筆下來,我的每一筆、每一種努力都好像是一種失敗。

是的,在夕陽終於黯淡了以後,在所有的景象都失去了那層誘人的光澤以後,在我的眼前,也只剩下兩張都沒能來得及畫完的畫而已,兩張都顯得很粗糙,和我心裡所希望的那種畫面完全不一樣。

我頽然地坐在芒草叢中,有一種悲傷和無能為力的感覺。我浪費了怎樣難得的一個下午!原來,原來畫了二十多年的我,也不過是一個有限的人而已;原來,這世間有多少無限是我所永遠無法得到,也永遠無法把握住的啊!

所以,在回去的路途上,才會那樣狠狠地哭了一場,在疾馳的車中,在暮色四合的高速公路上,我一個人在方向盤後淚落如雨。

那是怎樣熾烈的心,怎樣滾燙的淚啊!五而今夜,孩子都睡熟了以後,在我的畫室裡,在燈下,我重新拿出那兩張畫來觀看,忽然之間,我的心裡有些什麼開始甦醒起來了。

是啊!我怎麼一直沒有發覺呢?我怎麼一直不能看清楚呢?

我怎麼一直都不知道呢?

我一直沒能知道,世間所有的事物在最初時原來都並沒有分別,造成它們以後的分別的,只是我們自己不同的命運而已。

是的,有限與無限的分別,應該就只是由我們自己的命運所造成的而已。就是說,一切我所能得到的,我所能擁有的,在我得到和擁有的那一剎那裡,都終於只能成為一種有限的幸福與快樂而已。

而那些,那一切我所不能得到的,不能擁有的,卻反而因此能永遠在我的眼前,展露着一種眩人的、無法企及的美麗。在我整整的一生裡,不斷地引誘着我,引誘着我去追求,去探索,去走上那一條永遠無法到達也無法終止的長長的路。六是不是這樣呢?生命是不是就只是一種不斷反覆而已呢?

有誰能告訴我?

有誰?有誰能為我拭去那反覆流下的淚水?為我消除那反覆出現的悲傷?

為什麼我昨天錯了,今天又會再錯?為什麼我一定要一次一次地自己去試、自己去問、自己去碰,然後才能逐漸而緩慢地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去生活?

我多希望,有人能微笑地前來,並且溫柔地為我早早解開這有限與無限之間的謎題。

我多希望,有人能陪我走上那長滿了芒草的山坡,教我學習一種安靜的捕捉,捕捉那些不斷地變化着的水光與山色,那些不斷地變化着的雲彩與生命。


  

我多希望啊!有人能與我共度那樣一個美麗的春日的下午。

可是,我又有一點害怕,害怕那原本是無限的美麗,如果真有一天能讓我得到,是不是,也會等於,等於一種永遠的失去?” 一個假再現散文樂維華

難道這高超的哲理僅僅寓于夕陽下一個漸漸遠去的白色背影之中?

他一聲不吭,走過去,任憑微風吹亂他的頭髮。

這兒離音樂學院已經遠了,剛纔還聽見廣播裡在放勃拉姆斯的《第二交響曲》,現在,這宛如落日景色的樂聲淡淡地去了,一點也聽不見了。

夕照下的綠蔭小道上,梧桐枝葉把自己的影斑塗抹在柏油路面上,偶有斜風,斑影閃爍,閃爍出一亮一亮的流光來。

他已是白髮蒼然,漫無目標地在這條熟悉的綠蔭小道上散步。路面上,柏油熬過一天的曝曬後,冒着如絲如縷的熱氣,似乎在微微地喘息。

四周靜極了。

他是音樂學院的教授。他有一個學生,和他一樣,也長着個花崗岩般的下巴。

他愛這個學生,因為這個學生和他一樣,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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