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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43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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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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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每天都到哥哥那兒去,總是欣賞她,喜歡看見她端着茶炊或一大鉢肉湯,踏着穩健而又輕快的步子,送到桌子上來,喜歡看見她沒有任何用意的一瞥。這種腳步音和眼色,烏黑的粗發,在橙黃色的頭巾下顯露出來的一束直髮,微微有點長形的紫唇,平滑到肩上的、健美的脖子——這一切都無時無刻地使我心中感到苦惱和不安。有一次,我在前室的過道上碰見了她,開玩笑地一手把她抓住,逼她靠到牆上……她默默無言地轉過身去——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我們彼此之間從沒有過任何戀愛的嘗試。

但是,有一次冬天的黃昏,我沿著村子散步,漫不經心地繞到阿爾菲羅夫莊園的院子裡。我走過雪堆,踏上台階,進入屋子。在完全黑暗的前室,特別是在上面,既昏暗又神奇,好似在一個黑糊糊的窯洞裡一樣,一隻剛剛生着的爐子燃着一大堆煤,燒得通紅,冬妮卡正對著爐口,坐在地板上。她沒戴頭巾,稍微叉開那雙黝黑的赤腳,在爐火的照射下,兩支皮膚光滑的小腿油亮亮的。


  

她全身被爐火照得紅亮,光暗分明。她手中拿着一把火鈎,把燒紅的一頭放到炭堆上,微微地把同樣光暗分明的面孔避開灼人的熱氣,睡眼惺松地望着這些炭火,望着那堆深紅色的、易碎的,透明的小山,那兒有些地方已漸漸暗淡,顯出一層薄薄的淡紫色的東西,有些地方則燒得正旺,顯出青綠色的火苗。我敲一下門,走進去,她甚至沒有轉過身來。

「您這兒好黑呀,屋裡沒有人嗎?」我走進去問。

她更把面孔往後一仰,不看我,並有點難為情和懶洋洋地笑了一下。

「您好象還不知道呢!」她譏笑地說。

「我不知道什麼?」

「得啦,得啦……」

「什麼得啦?」

「您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們什麼時候去找您……」

「我散步去了,沒有碰見他們。」

「我們知道您閒逛的地方……」

我蹲下來,看一看她的腳,看一看她沒戴頭巾的黑色的腦袋,我內心已經發抖了,但我還佯裝着欣賞煤火,欣賞熱騰騰的忽紅忽暗的火光……後來,我突然坐到她的身邊,摟抱著她,把她按到地板上,捕捉她那雙門避開的、被火烘熱的嘴唇……火鈎咔噹一聲落地,火星從爐子裡飛出來……

我象是個突然行兇殺人的罪犯一樣,趕忙跳到台階上,喘了一口氣,急匆地環顧一下,看是否有人來了?但一個人也沒有,四周空落,一片靜寂。鄉村裡,在冬季通常的黑暗中,好象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農家的燈火燦燦,使你感到難以相信的一片安寧……我看了一看,聽了一聽,於是倉皇地離開大院,不知腳下有土地,心中只懷着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一方面覺得自己突然在生活中闖了大禍,無法輓救,十分可怕;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獲得了重大勝利,歡天喜地……

晚上,我一夜睡得不安——憂愁常使我萬分苦惱,一種可怕的、犯罪的和恥辱的感覺突然把我害死了。「是的,一切都完蛋了!”我想,醒來時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毀了,不過,看來也只好如此,反正現在已經無法輓救了……」

早上一覺醒來,我卻以一種完全新的眼光去看周圍的一切,去看這一個我如此熟悉的房間,它被一夜的新雪照得亮澄澄。此時沒有太陽,但房間裡由於皚皚白雪而顯得鋥亮。我睜開眼睛的頭一個思想,自然是想到昨夜發生的事情。但這一思想已不使我害怕,心中既不憂愁,也不絶望,既不感到羞恥,也不覺得有罪了。


  

一點也沒有啦。「我現在怎麼樣去喝茶呢?”我想了一想。「現在可怎麼辦?不過無論怎樣也不會出事的,」我想,“誰也不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世界上一切依然如故,甚至還特別美呢:外邊是我喜愛的寂靜和白色的日子,光禿的樹枝鋪着毛茸茸的雪絮,花園到處堆着積雪。

還在我睡覺的時候,就已有人生起爐子,整個房間都是暖烘烘的,現在爐子平靜地呼叫着,不時發出嘩剝的聲音,把銅爐蓋沖得直打哆嗦……放在爐房地板上的白楊樹枯枝,有的凍結,有的正在化開,在暖和的空氣中,發出一股又苦又新鮮的氣味……而發生的那件事情是合理的、必然的,一定會發生的,因為我已經十七歲了……所以我又有一種男子漢的驕傲和勝利的感覺。昨天夜裡我所想的一切是多麼愚蠢呵!昨天發生的事真是妙不可言,多麼可怕呵!也許,今天也還會發生的吧!哎,我多麼愛她,將來也愛她!」

十四

從這一天起我的可伯的日子開始了。

這是一種真正的癲狂症,它完全吞噬我的心靈與肉體的力量。生活只變成情慾的片刻,變成對這一片刻的等待,變成醋意極濃的痛苦。每當冬妮卡的丈夫來同她會面,晚上她要離開平常住的地方,到下房去同丈夫過夜的時候,這種醋意的激情就把我的心完全扯碎了。

她是否愛我呢?開始是愛我的,雖然秘而不宣,但她為這種愛情感到幸福,以至無論怎麼剋制,也掩飾不住心中對我的鍾情,掩蓋不住那雙垂下的小眼睛裡的光輝,甚至在服侍我們的時候,還當着哥嫂的面對我瞟上一眼。後來,她一時愛我,一時不愛——有的時候她不僅是冷冰冰的,而且還是仇恨的。這些感情的不斷變化是莫名其妙的,出乎意外的,使我十分苦惱。我有時也非常恨她,但就是在這種時候,一想到她那副銀耳環,想到她溫柔的、可愛的和青春的嘴唇,想到她的瓜子面孔和垂下的小眼睛,想到她的頭髮和頭巾混雜一起的粗野的氣味,我就渾身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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