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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45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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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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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遙遠的日子呵!我現在一想起他們對我的友情,就着實地感到他們是我的至親。我總想懷着這種友情把他們記在這些筆記上,而且不知為什麼總想把某個遙遠的年青的形象再現出來。這是誰的形象呢?他彷彿象我某一個虛構出來的弟弟,一個隨同自己無限遙遠的時代一起從世界上消失的人。

常有這種情況:在別人家裡會看到一冊舊的照相簿。從褪了色的照片上望着你的那些人,會使你產生一些奇怪和複雜的感情!首先,感到的是與這些人非常疏遠,因為在不同的時期人與人之間就會特別陌生。後來,從這種感情中又對他們本人和他們的時代產生一種非常敏鋭的感覺。這都是些什麼人呢?這都是一些曾經在某個時代、某個地方生活過的人,各人有各人的命運,有各人的時代,這裡都各有其特點:衣飾、習慣、性格、社會情緒和歷史事件……瞧,這一個嚴峻的、當官的老頭兒,胸前掛着一枚勛章,繫著蝴蝶結領帶,常禮服的領子又高又大,刮光的臉龐堆起一團團厚肉。


  

瞧,這一個赫爾岑時代①的上流社會講究穿戴的人,他頭髮稍微捲曲,蓄着連鬢鬍子,手中拿着大禮帽,穿一件寬大的常禮服和一條同樣肥大的褲子,他的腳掌同褲腳相比顯得太小了。瞧,這幀是一個漂亮太太的半身像,她面容憂鬱,流着一個高高的髮髻,戴着一頂奇特的帽子,穿著褶邊綢衣,緊繃著胸脯和細腰,耳朵上戴着一對長耳環……這一張是個十七歲的年輕人,他身材修長,穿一件漿硬的襯衫,衣領叉開,露出喉結,溫柔的鴨蛋臉兒几乎長滿了汗毛,一雙神秘的大眼睛裡出青年人的慵懶,波紋的頭髮修得很長……所有這些人物及其生活與時代,可算是神話和奇談!……

①指十九世紀四十年代農奴制度的俄國。



夏初,有一天我在村子裡遇見冬妮卡的嫂子。她站下來對我說:

「有一個人向您問候……」

我聽了這話就忘其所以,一回到家,立刻套上卡巴爾金卡,四處閙蕩。我記得,我當時到過馬林諾沃,走到李文斯克大道……那是初夏的一個寧靜的傍晚,田野籠罩着和平、幸福,美景迷人。我站在路旁,想了一想:還到什麼地方去呢?——我跨過大道,開始再往前走。我藉著夕陽的餘暉,走進誰家的一座大樹林,這兒有一個長形的谷地,兩邊的山溝與小穀草木叢生,深至馬腹,傍晚天涼,發出一股草木的青氣。

在四圍灌木叢與密林之中,夜鶯歡聲啼唱,宛轉悠揚。在遠處,一隻布穀鳥不斷地咕咕鳴叫,叫聲從容不迫,但十分頑強,好象在這些夜鶯的無謂的歡樂中,唯有它有理由表達自己的孤獨和無家可歸的哀愁。它的叫聲忽遠忽近,有時悲傷,有時古怪,在薄暮的樹林間響起悠長的回聲。我邊走邊聽,後來開始計算,這布穀鳥給我預言了多少年,我還有多少東西不能理解呢?什麼叫生活,愛情,離別,損失,回憶和希望……而布穀烏還在咕咕——咕咕地叫,向我預言一種遙遙無期的東西。

但在這遙遙無期的東西里蘊藏着什麼呢?在周圍一切神秘莫測和冷漠當中甚至還有一種可怕的東西。我望着卡巴爾金卡的脖子,望着它的撒在一邊的鬃毛和高仰着的馬頭,那些鬃毛合著走路的拍節,平穩地一走一晃。在過去那段神話般的日子裡,這個馬頭有時還喊出頗有預見性的聲音。它命中注定的沉默無可輓回,十分可怕,這種永世也不能擺脫的沉默,與我何等相似,就象我這個活着的、有理性的、有感情的。

能思考的人一樣緘默無言。還有更可怕的是,那想不到的可能性:它突然會破壞自己的沉默……周圍的夜鶯毫無意義地歡唱着,布穀鳥在遠方象施用巫術似的頑強地咕咕叫着,徒然地一輩子去尋求一個朝夕思慕的巢窩……



  

夏天,我到了城裡季赫文斯克集市,又一次與巴拉文邂逅。他同一個投機商並排走着。那投機商衣衫襤褸,十分骯髒。而他卻衣冠楚楚,特別整潔——一身上下都是新的,他頭戴新草帽,手拿閃亮的枴杖。

那投機商緊跟着他,激動地向他賭咒,不時以詫異和疑問的眼光望一望他。巴拉文走着,沒聽他講話,那雙淺綠色的眼睛凝視着前方,冷淡無情。「都是廢話!”他終於不理他,走過來同我寒暄,彷彿我們不是兩年前,而是昨天才見過面似的。他拉著我的手,提議去「喝杯茶,稍許談一談」。

於是我們走進一間茶棚裡,在談話當中,他笑着問我。「噢,您好吧,有什麼成就?」後來,他開始談我家的「困苦情況」——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打聽得比我們自己還清楚!接着他又談到我個人將來做什麼。我同他分手之後感到很傷心,決定立刻就回家去。當時天色已晚,寺院都敲響了徹夜禱告的鐘聲,設在寺院附近牧場上的集市也都收攤了。

拉著大車的母牛氣喘吁吁,發出嚇人的怒吼,大車吱吱嘎嘎,好不容易爬上公路,回家的馬車在塵土飛揚和坎坷不平的牧場上顛簸着,不顧一切地打從我身邊拚命奔跑……我跳上一輛馬車,趕它到車站去——剛好有一趟晚車要去我們家鄉的那個方向。「是呀,究竟怎麼辦呢?」我想,回憶起巴拉文的那些話,我就更加深信,他話中的意思其實是悲觀絶望的。「我想不出,您往後怎麼辦,」他對我說。「你的祖祖輩輩在這種情況下都跑到高加索服務去了,向各外交機關報名,可您能到什麼地方去呢,或者能報什麼名呢?我認為,一般說來,您都不會去服務——您的理想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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