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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73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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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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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托格洛托夫望着他,目光流露的並不是憐憫,而是戰友式的同情:這顆子彈打中了你,而下一顆就有可能擊中我。他並不瞭解葉夫列姆過去的生活,在病房裡也沒跟他做朋友,但他喜歡他的直率,而且在奧列格一生所接觸過的人中間這還遠遠不是最壞的一個。

「噶,握握手吧,葉夫列姆!」他掄起手臂伸給對方。


  

葉夫列姆接受了這有力的一握,咧嘴笑道:

「生下來隨風飄,長大了盡胡閙,通往西天的路可只有這一條。」

奧列格轉身出去抽菸,而送報的女化驗員走進門來,就近把報紙交給了他。科斯托格洛托夫接過來剛剛打開,可是魯薩諾夫看見了,立刻十分委屈似地朝那個還沒來得及退出去的化驗員大聲說:

「喂!喂!您要知道,我曾明確跟您說過,報紙要首先給我!」

他的聲音裡含有真正的痛苦,但科斯托格洛托夫並不可憐他,反而罵罵咧咧地說:

「可為什麼必須先給您呢?」

「怎麼為什麼?這還用問麼?」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他苦於無法用言語維護自己的權利,儘管這種權利是明擺着的。

如果在他之前有人以其外行人的手指打開剛來的報紙,他就會從內心裡產生妒忌。這裡誰也不可能像他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那樣吃透報紙上的文章精神。他把報紙理解為公開傳達的、實際上卻是用密碼寫成的指令,其中不便把一切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但有頭腦的行家可以根據種種小的跡象,根據文章的編排,根據迴避和略去的內容對最新動向構成正確的概念。正是因為這一點,魯薩諾夫應當第一個拿到報紙。

然而,這道理要說出來吧又不能在這兒明說!所以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只得轉為訴說:

「要知道,馬上就要給我打針了。我想在打針之前先看一下。」

「有針?」啃骨者語氣緩和了。「哦馬上就給您……」

他把報上有關中央會議的報道和檔案以及被擠到角落裡的其他消息匆匆瀏覽了一眼。他本來就要出去抽菸。此時,他已把報紙弄得颯颯響,正打算折起來遞給魯薩諾夫,忽然注意到什麼,又細心地看起來,而且,几乎是立刻以警覺的聲音說出同一個長長的詞兒,彷彿讓它在舌頭與上騰之間反覆磨擦:

「有……意……思……有……音……思……」

貝多芬式的四個沉悶的命運叩門聲在頭頂上方轟然作響,但病房裡誰也沒有聽見,也許永遠也聽不見。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魯薩諾夫的神經全然緊張起來。「快把報紙拿過來!」

科斯托格洛托夫無意把任何一條消息指給別人看。對魯薩諾夫的問話也沒回答。他把報紙的附頁插在中間,一折為二,再折成送來的那樣,只是這6個版面的報紙沒能按原摺痕折起來,有點鼓鼓囊囊。這時他朝魯薩諾夫跨出一步(對方也朝他跨過來一步),把報紙遞給了他。

還沒走出門口,他就把綢子荷包解開了,開始用一小條報紙哆哆噱佩地捲一支馬合煙。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也在用哆嗦的兩手打開報紙。科斯托格洛托夫的「有意思」這個詞兒像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肋骨之間。到底什麼事情會使啃骨者覺得「有意思」呢?

他那一雙精於此道的眼睛迅速掠過一個個標題,掠過發佈的會議檔案,突然,突然……怎麼?怎麼?……

用毫不醒目的字型發佈出來的一道命令,對於不瞭解其中奧秘的人來說是一點也不重要的,但他卻彷彿從報紙上聽到這道命令的叫喊聲!空前的叫喊!這是一道不可想像的命令!——關於最高法院的大換班!全蘇最高法院!

怎麼回事?!馬圖列維奇——烏爾裡赫的副手下台了?!傑季斯托夫下台了?!帕夫連科下台了?克洛波夫下台了?連克洛波夫也下台了!!最高法院成立多久,克洛波夫就在裏邊待了多久!連克洛波夫也被撤職了!……今後還會有誰來保護幹部卜…換上的全都是些新人,名不見經傳……掌管司法部門達四分之一世紀的人全都一下子被趕下了台!一個不留!?

這不可能是偶然的!


  
這是歷史的腳步……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身上出汗了。僅僅是在今天早晨他才讓自己定下神來,說服自己相信一切恐懼都毫無根據,可是你瞧四回巴

「給您打針。」

「什麼??」他失去理智地跳了起來。

漢加爾特醫生站在他面前,手裡拿着注射器。

「把袖子捲上去,魯薩諾夫。給您打針。」


第十六章 荒唐的事

他爬着。他似乎是在一條混凝土管道里爬着,不,說是管道又不是管道,而似乎是隧道,兩邊戳出來的鋼筋有時會鈎住他,而且恰恰碰到脖子右側的疼處。他胸部貼著地面爬,而感到最沉重的就是迫使他貼向地面的這軀體的份量。這份量遠遠超過他的體重,他不習慣這樣的重荷,簡直被壓扁了。

一開始他以為是混凝土從上面壓迫着他,原來不是,這是他的身體那麼沉重。他感覺到身體的份量,拖動它就像拖一袋廢鐵。他心想,這麼重恐怕是站不起來的,但主要的是,得先爬出這條管道,哪怕喘一口氣,哪怕看看亮光也好。可是管道長得不得了,簡直是沒有盡頭。

這時某人發出了一個聲音,但也可以說不是聲音,而只是傳達出來的思想罷了,命令他向旁邊爬。「既然那是牆壁,我怎能往那裡爬呢?」他心想。然而,要他向左邊爬的這道命令同拐地的身體壓扁的那份重量一樣無情。他吟了一聲就開始爬,隨後又往有邊爬,這都像剛纔往前那麼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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