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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77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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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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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說,您曾經擔任過,對嗎?而且,職務還挺高,是吧?」她也善於以開玩笑的口吻跟他談話。

「最高職務是副排長。不過實際上職務還高些。我們的排長因為實在遲鈍和無能被送去進修,進修出來之後至少得當個炮兵連長,但不再回到我們炮兵營。而上面派來接替他的另一位軍官,一下子就被提到上面的政治部裡去了。


  

我們的營長對此並不反對,因為我是個挺棒的測繪兵,小伙子們也都聽我的。這樣,我雖然只有上士軍銜,卻擔任了兩年代理排長——從葉列茨直打到奧得河畔法蘭克福。順便說一句,不管有多麼可笑,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

他雖然把兩條腿屈了起來,但畢竟不大禮貌,所以還是把腿垂到了地板上。

「您瞧,」漢加爾特在聽他講或自己在講話的時候,微笑始終沒有從臉上消失。「既然是這樣,您何必推辭呢?如今這差使也會使您滿意的。」

「這真是妙不可言的邏輯!——會使我滿意!而民主呢?您豈不是在踐踏民主原則:病房的人又沒選我,選舉人連我的履歷也不知道…順便說說,您也不知道……」

「那好,您就說說吧。」

她照例說話聲音不大,他也把聲音壓低,讓她一個人聽見。魯薩諾夫在睡覺,扎齊爾科繼續看書,波杜耶夫的床位空着,几乎沒有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說來話長啊。況且,我坐著而您站着,我感到很不好意思。這樣跟女同志談話是不合適的。但是,如果這會兒我像士兵那樣站起來在通道上立正,那就會顯得更蠢。

您還是在我的床邊上坐下吧,請。」

「其實,我倒是該走了,」她說,不過,還是在床治上坐了下來。

「您瞧,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我一生中所吃過的苦頭,大多是由於熱衷於民主。我曾企圖在部隊裡樹立民主作風,就是說,允許大家議論。結果,1939年沒選送我進軍官學校,繼續讓我留下當兵。1940年總算到了軍官學校,可是在那裡由於頂撞領導而被清除了出來。

直到1941年才勉強畢業于遠東的一個軍士訓練學校。說心裡話,我沒當上軍官可真感到懊喪,我所有的朋友都成了軍官。年輕的時候這樣的事似乎不能不使人難受。不過,我還是把公道看得高於一切。



「有一個跟我很接近的人,」漢加爾特眼睛望着被子說,「差不多也是這樣的遭遇:很有才能,卻始終是普遍一兵。」短暫的停頓、瞬間的沉默掠過他們的腦海,她抬起了眼睛。「不過,您直到今天還是像從前那樣。」

「您指的是:很有才能還是普通一兵?」

「很會頂撞人。比方說,您跟醫生談話的一貫態度怎樣?特別是跟我。」

正如薇拉·漢加爾特所有的談話和動作,她提出這個問題時的態度是嚴厲的,但她的嚴厲十分奇特,可說是整個兒洋溢着一種和諧的美。

「我頂撞您?我跟您談話可是畢恭畢敬的。您大概還不知道,這是我最禮貌的談話方式呢。如果您指的是第一天的情形,那是因為您無法想像我當時的處境有多麼困難。我几乎是奄奄一息了,他們才放我出州境。

我來到這裡,不料冬天竟下起了傾盆大雨,我只得把氈靴夾在腋下,要知道,我們那邊已經是相當冷了。我的外套淋透了,簡直可以擰出水來。我把氈靴放在行李寄存處,坐上了電車去老城,那裡我有一個地址,還是在前線時我手下的一個士兵留給的。當時天已經黑了,全車的人都勸我不要去,說是會被人殺了的!1953年大赦之後,所有的流氓和騙子都放了出來,從此再也透不住他們了。


  

而我對於那個士兵是不是還在那裡,心裡也沒有把握,至于那條街在什麼地方,誰也說不上來。於是我就去找旅館。有些旅館的前廳那麼漂亮,我這雙腳走進去自己都會感到難為情。有幾處甚至有地方住,可是隻要見到我遞過去的不是身份證,而是流放證明,馬上就回答說:『不行!不行!唉,有什麼辦法呢?死我倒是心甘情願,可為什麼要像條狗似的死在籬笆下面呢?我直接到民警局去,對他們說:』聽著,我縣屬於你們管的。

你們就安排我過夜好了。’他們支支吾吾地說:『您可以到茶館去過夜,我們一般不去那裡檢查證件。』可是我沒找到茶館,就又回到火車站。睡在火車站上也不行,因為民警要趕。

第二天一清早我就到你們門診部。先是排隊。診斷之後說我必須馬上住院。這麼一來,我就得乘兩趟電車到城市另一端的監督處去。

雖然整個蘇聯都有一定的工作時間,可是監督官走開了,根本沒把工作當成一回事兒。他也沒留張字條讓流放人員明白他自己會不會回來。這時我想,如果把證明交給他,那我恐怕就沒法從火車站取回氈靴。於是我就再乘兩趟電車折回火車站。

每奔波一次就得花上一個半小時。」

「我好像不記得您還帶著氈靴。難道真有嗎?」

「您不會記得,因為我就在那兒的火車站上把那雙氈靴賣給了一位大叔。我心裡想,這個冬天我要躺在醫院裡,下一個冬天我反正活不到。賣了氈靴就又去監督處!光是坐電車就花了10個盧布。那邊還有1000米爛泥路得步行,而我身上疼得厲害,真是一步一挪。

不論走到哪兒,都得背着自己的行李袋。謝天謝他,監督官總算回來了。我把流放地所屬州監督處的證明交給他作抵押,並出示你們門診部開的住院證明,他在上面批了『准予住院』這幾個字。於是我就坐車……還不是到你們這兒來,而是去市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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