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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 65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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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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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們……我想……米沙!戈戈奇卡!……這怎麼辦,東尼娜,他們都不聽?先生們,讓我談幾句。聞所未聞的、史無前例的事件正在逼近。在它還沒有降臨到我們頭上以前,對你們各位提一點希望。當它到來的時候,願上帝保佑我們大家彼此不要失掉聯繫,也不要灰心喪氣。戈戈奇卡,你先別忙着喊萬歲。我還沒說完哪。角落裡的請別講話,用心聽聽吧。

“戰爭進行到第三年,老百姓逐漸相信前方和後方的界限遲早要消失,血的海洋會逼近到每個人的腳下,濺在所有企圖逃避、苟且偷安的人身上。這場血的洪流就是革命。


  

“在這個過程中,就像我們在戰場上一樣,你們也會覺得生命大概已經停止,屬於個人的一切都將結束,除了殘殺和死亡以外,世界上再沒有別的東西;如果我們還能活到可以把當時的情況記錄下來並且看到這些回憶錄的時候,我們肯定會認識到,在這五年或十年當中的感受,遠遠勝過整整一個世紀。

“我還說不清楚,究竟是人民自己以排山倒海之勢挺身而起,還是這一切僅僅是打着他們的招牌。這樣大規模的事件不需要那種裝腔作勢的論證。用不着這個我也相信。在巨大的事件中尋找起因未免失于淺薄,而且也不會找到。家務事的爭吵倒有它的根源,不過發展到兩個人互相揪起頭髮、摔盤子砸碗的地步,也就難斷定哪一個先動了手。總之,真正宏偉的事物是沒有起點的,這也像宇宙一樣。它一下子就出現在你面前,彷彿一向就有或者從天而降。

「我也認為,俄羅斯注定會是爭取社會主義統治的第一個國家。當這件事成為現實的時候,它會使我們在很長時期內悵然若失,一旦清醒之後,也就永遠不能追回已經喪失的那一半的記憶。我們將會忘記許多事件的發生孰先孰後,也不再為這空前的變化尋求解釋。已經確立的制度就像大地上的森林或者天空的雲絮那樣把我們團團圍住,無所不在地受它的包圍。沒有任何其他的結局。」

他接下去又說了些什麼,不過酒意逐漸消退了,但是仍舊像先前那樣聽不清周圍人講的話,回答得也文不對題。他看到了大家普遍對他表露的愛戴,可是無法驅除讓自己感到無所適從的那種憂傷。於是他說:「謝謝,謝謝。我理解你們的感情,可是我擔當不起。不要因為擔心今後不會再有更強烈的愛的機會,就這樣匆忙而毫無保留地放任這種感情。」

全體都放聲大笑並且鼓起掌來,覺得這是故意說出來的尖刻話,不過他卻覺得不知所措,因為已經有了很強的不幸的預感,已經意識到將來的無能為力,儘管他一心渴求善良並且能夠爭取幸福。

客人開始散去。由於睏乏,每個人的面孔都拉得很長,加上不住地打呵欠又使他們的頜骨時開時閉,所以顯得更像是一張張馬臉。

告別的時候,拉開了窗帷,敞開了窗。晨爆帶了一點淡黃色,濕湧浪的天空飄浮着污濁的土褐色的雲團。「方纔我們高談闊論的時候,肯定是下了一場雷陣雨。」有人這麼說。「我到這兒來的路上就趕上了雨,好不容易才走到。」舒拉·施萊辛格證實道。

在空蕩蕩而且仍然昏暗的巷子裡,樹上殘存的雨水滴落聲夾雜着被雨淋濕的麻雀堅韌不拔的調脈。

一陣雷聲響過,彷彿是一架犁鐘從天空犁了過去,接着一切又都歸於沉寂。在這以後才傳來四聲沉悶的雷鳴,像是秋天收穫的鬆散堆起的大塊馬鈴薯用鐵鍬翻動時散落的聲音。

雷雨使整個充滿煙草霧氣的房間有了清新的氣息。突然,生活的所有組成部分,水和空氣、歡樂的願望、大地和天空,都像電的激發一樣讓人可以感覺到了。

小巷裡響起一片散去的人們的話語聲。他們還都像方纔在屋子裡一樣繼續高談闊論地議論着什麼。人聲逐漸遠去,一點一點地消失沉寂下來。

「時間真不早啦,」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說道,「我們去睡吧。世界上所有的人當中,我愛的只有你和爸爸。」


  

八月過去了,九月也到了末尾。流逝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冬天的腳步逐漸臨近,而人世間到處關心和談論的,就是類乎動物界冬眠之前一定要解決的問題。

需要作禦寒的準備,也要儲存食物和劈柴。但是在這唯物主義歡慶勝利的日子裡,物質變成了概念,糧食和燃料問題代替了食物和劈柴。

城市裡的人是無助的,彷彿一群孩子面對日益迫近的毫無所知的未來,後者在自己前進的路上推翻了所有既定的習慣,身後留下來的是一片空虛,儘管它本身也是城市的產兒,是由市民所創造的。

周圍全是些不可靠的指望和不着邊際的高談闊論。平庸乏味的日常生活還在一瘸一拐地掙扎着,勉強按照老習慣朝着什麼方向走下去。不過,醫生看到的生活是未經渲染的。生活的判決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看到自己和自己的環境是注定要完蛋的。面臨的考驗甚至可能就是毀滅。他剩下的屈指可數的日子就在眼前一天天地消融下去。

要不是還有日常的生活瑣事、勞動和操心忙碌,他可能會神智失常。妻子、孩子和必須掙錢,就是他的救星——迫切的、恭順的事,日常生活,職務,給病人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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