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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 46 /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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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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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張畫的前景只有一座朦朧的山峰,青草和樹葉似乎被微風吹歪了。在遠處和上方鋪開了一片薄暮時分深藍色的浩瀚天空。一個女人的半身形體高聳天際,色調被我儘力點染得柔和與暗淡。模糊的額頭上點綴着一顆星星,下面的臉部彷彿透現在霧氣蒸騰之中。雙目烏黑狂野、炯炯有神。頭髮如陰影一般飄灑,彷彿是被風爆和閃電撕下的暗淡無光的雲塊。脖子上有一抹宛若月色的淡淡反光,一片片薄雲也有着同樣淺色的光澤,雲端裡升起了低着頭的金星的幻象。

第三幅畫的是一座冰山的尖頂,刺破了北極冬季的天空,一束束北極光舉起了它們毫無光澤、密佈在地平線上的長矛。在畫的前景上,一個頭顱赫然入目,冰山退隱到了遠處,一個巨大無比的頭,側向冰山,枕在上面。頭部底下伸出一雙手,支撐着它,拉起了一塊黑色的面紗。罩住下半部面孔。額頭毫無血色,蒼白如骨。深陷的眼睛凝視着,除了露出絶望的木然神色,別無其他表情。在兩鬢之上,黑色纏頭布的皺襇中,射出了一圈如雲霧般變幻莫測的白熾火焰,鑲嵌着紅艷艷的火星,這蒼白的新月是「王冠的寫真」,為「無形之形」加冕。


  

「你創作這些畫時愉快嗎?」羅切斯特先生立刻問。

「我全神貫注,先生。是的,我很愉快。總之,畫這些畫無異於享受我從來沒有過的最大樂趣。」

「那並不說明什麼問題,據你自己所說,你的樂趣本來就不多。但我猜想,你在調拌並着上這些奇怪的顏色時,肯定生活在一種藝術家的夢境之中,你每天費很長時間坐著作這些畫嗎?」

「在假期裡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我坐著從早上畫到中午,從中午畫到晚上。仲夏白晝很長,有利於我專心致志。」

「你對自己飽含熱情的勞動成果表示滿意嗎?」

「很不滿意。我為自己的思想和手藝之間存在的差距而感到煩惱。每次我都想象了一些東西,但卻無力加以表達。」

「不完全如此。你己經捕捉到了你思想的影子,但也許僅此而已。你缺乏足夠的藝術技巧和專門知識,淋漓盡致地把它表達出來。不過對一個女學生來說,這些畫已經非同一般了。至于那些思想,倒是有些妖氣。金星中的眼睛你一定是在夢中看見的,你怎麼能夠使它既那麼明亮,而又不耀眼呢?因為眼睛上端的行星淹沒了它們的光。而那莊嚴的眼窩又包含着什麼意思?是誰教你畫風的,天空中和山頂上都颳著大風。你在什麼地方見到拉特莫斯山的?——因為那確實是拉特莫斯山。嗨,把這些畫拿走!」

我還沒有把畫夾上的繩子紮好,他就看了看表,唐突地說:

「己經九點了,愛小姐,你在磨蹭些啥,讓阿黛勒這麼老獃着?帶她去睡覺吧。」

阿黛勒走出房間之前過去吻了吻他,他忍受了這種親熱,但似乎並沒比派洛特更欣賞它,甚至還不如派洛特。

「現在,我祝你們大家晚安,」他說,朝門方向做了個手勢,表示他對我們的陪伴已經感到厭煩,希望打發我們走。費爾法克斯太太收起了織物,我拿了畫夾,都向他行了屈膝禮。他生硬地點了點頭,算是回答,這樣我們就退了出去。

「你說過羅切斯特先生並不特別古怪,費爾法克斯太太。」安頓好阿黛勒上床後,我再次到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房間裡時說。

「嗯,他是這樣?」

「我想是這樣,他變幻無常,粗暴無禮。」

「不錯。毫無疑問,在一個陌生人看來,她似乎就是這樣。但我已非常習慣於他的言談舉止,因此從來不去想它。更何況要是他真的脾氣古怪的話,那也是應當寬容的。」

「為什麼?」

「一半是因為他生性如此,——而我們都對自己的天性無能為力;一半是因為他肯定有痛苦的念頭在折磨着他,使他的心裡不平衡。」

「什麼事情?」

「一方面是家庭糾葛。」

「可是他壓根兒沒有家庭。」


  

「不是說現在,但曾有過——至少是親戚。幾年前他失去了哥哥。」

「他的哥哥?」

「是的,現在這位羅切斯特先生擁有這份財產的時間並不長,只有九年左右。」

「九年時間也不算短了,他那麼愛他的哥哥,直到現在還為他的去世而悲傷不已嗎?」

「唉,不——也許不是。我想他們之間有些隔閡。羅蘭特·羅切斯特先生對愛德華先生不很公平,也許就是他弄得他父親對愛德華先生懷有偏見。這位老先生愛錢,急於使家產合在一起,不希望因為分割而縮小。同時又很想讓愛德華先生有自己的一份財產,以保持這名字的榮耀。他成年後不久,他們採取了一些不十分合理的辦法,造成了很大麻煩。為了使愛德華先生獲得那份財產,老羅切斯特先生和羅蘭特先生一起,使愛德華先生陷入了他自認為痛苦的境地,這種境遇的確切性質,我從來都不十分清楚,但在精神上他無法忍受不得不忍受的一切。他不願忍讓,便與家庭決裂。多年來,他一直過着一種漂泊不定的生活。我想打從他哥哥沒有留下遺囑就去世,他自己成了房產的主人後,他從來沒有在桑菲爾德一連住上過二周。說實在,也難怪他要躲避這個老地方。」

「他幹嘛要躲避呢?」

「也許他認為這地方太沉悶。」

她的回答閃爍其辭。我本想瞭解得更透徹些,但費爾法克斯太太興許不能夠,抑或不願意,向我進一步提供關於羅切斯特先生痛苦的始末和性質。她一口咬定,對她本人來說也是個謎,她所知道的多半是她自己的猜測,說真的,她顯然希望我擱下這個話題,於是我也就不再多問了。

第二卷 第二章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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