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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 90 /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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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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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晴朗溫和卻並不明亮燦爛的夏夜,乾草工們沿路忙碌着。天空雖然有雲,卻仍有好天氣的兆頭。天上的藍色——在看得見藍色的地方——柔和而穩定,雲層又高又薄。西邊也很暖和,沒有濕潤的微光來造就涼意——看上去彷彿點起了火,好似一個祭壇在大理石般霧氣的屏障後面燃燒着,從縫隙中射出金色的紅光。

面前的路越走越短,我心裡非常高興,高興得有一次竟停下腳步問自己,這種喜悅的含義何在,並提醒理智,我不是回到自己家裡,或是去一個永久的安身之處,我是到一個親密的朋友們翹首以待、等候我到達的地方。「可以肯定,費爾法克斯太太會平靜地笑笑,表示歡迎,」我說,「而小阿黛勒會拍手叫好,一見我就跳起來,不過你心裡很明白,你想的不是她們,而是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卻並不在想你。」


  

但是,有什麼比青春更任性嗎?有什麼比幼稚更盲目呢?青春與幼稚認定,有幸能再次見到羅切斯特先生是夠令人愉快的,不管他見不見我,並且補充說:「快些!快些!在還能做到的時候跟他在一起,只要再過幾天,至多幾星期,你就與他永別了!」隨後我抑制住了新的痛苦——我無法說服自己承認和培育的畸形兒——並繼續趕路了。

在桑菲爾德的草地上,他們也在曬制乾草呢,或者更確切些,我到達的時刻,農夫們正好下工,肩上扛着草耙回家去。我只要再走過一兩塊草地,就可以穿過大路,到達門口了。籬笆上長了那麼多薔薇花!但我已顧不上去採摘,巴不得立即趕到府上。我經過一棵高大的薔薇,葉茂花盛的枝椏橫穿過小徑。我看到了窄小的石頭台階,我還看到——羅切斯特先生坐在那裡,手中拿着一本書和一支鉛筆,他在寫着。

是呀,他不是鬼,但我的每一根神經都緊張起來。一時我無法自製。那是什麼意思?我未曾想到一見他就這麼顫抖起來——或者在他面前目瞪口獃,或者動彈不得。一旦我能夠動彈,我一定要折回去,因為沒有必要讓自己變成個大傻瓜,我知道通往府上的另一條路。但是即使我認得二十條路也沒有用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我。

「你好!」他叫道,丟開了書和鉛筆。「你來啦!請過來。」

我猜想我確實往前走了,儘管不知道怎麼走過去的。我几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動,而一味切記着要顯得鎮定,尤其要控制活動的面部神經——而它卻公然違抗我的意志,掙扎着要把我決心掩飾的東西表露出來。但我戴着面紗——這時已經拿下。我可以儘力做出鎮定自若的樣子。

「這可是簡·愛?你從米爾科特來,而且是走來的?是呀——又是你的一個鬼點子,不叫一輛馬車,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咔嗒咔嗒穿過街道和大路,偏要在黃昏薄暮,偷偷來到你家附近,彷彿你是一個夢,是一個影子。真見鬼,上個月你幹了些什麼?」

「我與我舅媽在一起,先生,她去世了。」

「道地的簡·愛式的回答!但願善良的天使保護我吧!她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從死人的住所來的,而且在黃昏碰見我一個人的時候這麼告訴我。要是我有膽量,我會碰碰你,看你是實實在在的人,還是一個影子。你這精靈呀!——可是我甘願去沼澤地裡捕捉五色的鬼火。逃兵!逃兵!」他停了燈刻後又補充說:「離開我整整一個月,己經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敢擔保!」

我知道,與主人重逢是一件樂事,儘管備受干擾,因為我擔心他快要不再是我的主人,而且我也明白我對他無足輕重了。不過在羅切斯特先生身上(至少我認為)永遠有着一種使人感染上愉快的巨大力量,只要嘗一嘗他撒給象我這樣離群孤鳥的麵包屑,就無異於飽餐一頓盛宴。他最後的幾句話撫慰了我,似乎是說,他還挺在乎我有沒有把他給忘了呢,而且他把桑菲爾德說成是我的家——但願那是我的家!

他沒有離開石階,我很不情願要求他讓路。我立刻問他是不是去過倫敦了。

「去了,我想你再看一眼就看出來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在一封信裡告訴我了。」

「她告訴你我去幹什麼了嗎?」


  
「呵,是的,先生!人人都知道你的倫敦之行。」

「你得看一看馬車,簡,告訴我是不是你認為它完全適合羅切斯特太太。她靠在紫色的軟墊上,看上去像不像波狄西亞女王。簡,但願我在外貌上同她更般配一點。你是個小精靈,那現在你就告訴我——能不能給我一種魔力,或者有魔力的藥,或是某種類似的東西,使我變成一個英俊的男子?」

「這不是魔力所能為的,先生,」我心裡又補充道,「一個親切的眼神是最需要的魔力,由此看來,你已經夠漂亮了,或者不如說,你嚴厲的神情具有一種超越美的力量。」

羅切斯特先生有時有一種我所無法理解的敏鋭,能看透我沒有表露的思想,眼下他沒有理會我唐突的口頭回答,卻以他特有而少見的笑容,朝我笑笑。他似乎認為這種笑容太美妙,犯不着用於一般的目的。這確實是情感的陽光——此刻他將它撒遍我周身。

「走過去吧,珍妮特,」他說著空出地方來讓我跨過台階。「回家去,在朋友的門檻裡,歇歇你那雙奔波不定、疲倦了的小腳吧。」

現在我該做的不過是默默地聽從他罷了,沒有必要再作口頭交談。我二話沒說跨過石階,打算平靜地離開他。但是一種衝動攫住了我——一種力量使我回過頭來。我說——或是內心的某種東西不由自主地替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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