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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 104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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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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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山風凜凜,樹葉紛落,四周景象蕭瑟,觸目生悲。久居于此,落葉公主的悲嘆與眼淚便永無止息。她痛感生死難隨心意,愈覺人世可悲可厭。眾侍女都深有同感而心神錯亂。夕霧大將日日遣使探問,僧人們也常得其種種犒賞,不勝喜慰。夕霧又托信公主,慇勤恤問,並向她訴恨,飽注柔情蜜意。但公主卻置之一隅,木屑一顧。她每想起就是因夕霧那晚荒唐行徑,使病人膏盲的老夫人誤以為他們木已成舟,故含恨而去。此實為老人家超生成佛之罪障,這使公主悲憤懣膺,難以自拔。凡有人提及夕霧,她就痛恨而泣下。因此侍女們也木敢稟告,束手無策。夕霧未收到片言隻字,起初以為是公主哀思纏綿難盡,木能靜心寫信之故,但後來時日甚久,仍舊片字元奇。他想:「縱然大悲也有盡時,如今卻如此漠視我一片真心,豈非無情太盛?」心生幾許怨忿。又想:“倘使我信上盡學孟浪子弟作風花雪月之態,自然令她嫌厭,但我所書卻是與她共哀愁之慰問,她理當心存感激。想當年太君辭世,我心悲苦,前太政大臣卻不見哀意,謂生離死別人世常情,只須在喪葬儀式上克盡孝道即可,何其冷酷無情!六條院父親身為半子卻誠懇之至地辦理喪儀及諸種偉事,給我莫大欣慰。倒不是因他是我父親才如是說。已故衛門督也竭盡哀思,使我自彼時便頗親近他。柏木為人沉穩,對世事思謀周詳,其哀思較常人尤為哀切,實可敬愛。他在寂寞鬱仰之時,常作此類回想,聊送日月。

雲居雁不甚清楚夕霧與落葉公主之關係。她從前只知夕霧與老夫人有鴻雁往來,內容還頗詳盡,卻未曾見得落葉公主來信,甚感詫異。這日,夕霧躺着,遙望薄暮清空,陷入沉思。雲居雁讓小兒子送去張小紙條,條上寫着:


  

「要欲慰君苦,不知君何思;莫是傷生離,亦或嘆死別?君心難料,我心甚憂。」夕霧看罷,臉上綻出微笑,想:「她胡亂猜度,以為我在懷念夫人,真覺可笑。」便揮筆復道:

「非為悲生離。亦不嘆死刑。惟傷人生世,仿如朝露短。我不過傷感人生無常罷了。」雲居雁看此,明知丈夫心存隱情,心下亦添愁悶。夕霧終究難忘落葉公主,心中掛念,便又往小野山在探問。他本擬極力剋制,待七七熱喪後再從容拜訪,但終熬煎不過。他想:「事已至此,這浮名也無須顧忌。只要像常人般地求愛,並終能稱心便是最好。」遂不顧夫人心情如何,亦不找藉口。又想:「縱然公主本人依舊冷酷無情,不願親近,但我有老夫人怨我『匆匆一夜留』之信為證,她總無法再自傲清白。」念及此,不由膽粗氣壯。

九月中旬,秋野愈見蕭索,即使是不通情趣之人,亦多少有悲秋之感。山風瑟瑟,枝梢樹葉與葛葉觸風即落,颯颯有聲。風聲落葉聲竟蓋過莊嚴的誦經聲,惟有朗朗佛聲清晰可辨。室內人疏影單。群鹿為寒風所逐,或依籬垣訪惶,或躲入稻未5;頸長鳴,已不懼驅鳥器的聲音。那嘶嘶長鳴,徒添行人悲緒。兼有瀑布轟鳴,更使愁人增怨。誰有革中秋蟲卿卿聲稍較微弱;龍膽于枯草中挺立,似示「惟我獨尊」。眾多露野的花草,本應顯秋季應有景緻,但于此時此地,卻觸目難禁淒涼。夕霧照例走至西面邊門,遙望四周景象。他身着慣常禮服。外面露出深色研光襯衣。夕陽毫無遮掩,斜照過來。他甚覺眩目,便不經意地舉了扇子遮光。那優美的姿勢,為眾侍女瞧見,皆道僅有女子才有,恐有些女子尚不會做呢!他裝得和顏悅色,甚可撫慰愁人之狀,指名宣召小少將君。侍女小少將君只得前來,立於距他極近的廊下。他深恐帝內尚有別的侍女,不敢多言,只道:「再近些,別疏遠我呀!千里迢迢,特來此深山,全為了你呀!霧氣又這般濃。」他故意不看她,而向山野方向眺望,又道:「再近些,再近些!」小少將君便將淡黑色帷屏從簾端稍稍撩起,將衣袂拂于一側,坐了下來。她本是大和守之妹,老夫人侄女,親緣甚近,且自小由老夫人撫養,故所穿服飾顏色尤深。她身着黑喪服,外罩一禮施。夕霧又對她道:‘老夫人仙去,我亦悲痛不已。公主一字不復,太過無情,我真有些失魂落魄!我自溺苦痛,旁人無從理解,如今我亦木再隱忍了。又訴了諸多怨言,且提及老夫人臨終前給他的信,言畢哀哭連連。小少將君亦哭得厲害,後止淚答道:‘那日夜裡,老夫人盼見大將,可連信都沒回。遂神志昏亂,心生絶望。夜色漸深,她病勢愈重,那鬼魂便收了她命。當年衛門督逝世時,老夫人也曾因極度傷心而屢次昏迷。可見公主悲傷難抑,她便勉強振作,勸慰公主,逐漸得以康復。可如今老夫人去世,卻無人撫慰公主,以致公主神思昏迷,人事不省了。言時痛思前情,悲嘆木絶。言語哽咽斷續。夕霧道:「此言極是。公主確已悲痛欲絶,情緒萎靡。然事已至此,恕我直言:公主日後將何所托靠呢?朱雀院已閉居深山,白鶴為伴。與世隔絶,通信亦甚艱難。尚需你多加勸導,務使公主明白日下所處身境。萬般世事,皆由前生注定。公主雖不欲隨俗,怎堪事與願違!人之一生,欲始終愉悅,須得無生離之恨,死別之悲才行呀!」他一氣說了許多。但小少將君一言不答,只是嘆息。恰聞室外鹿聲又起,哀婉絶鳴。夕霧聽得,便吟起「憐我獨夜眠,泣聲長似此」的古歌。繼而賦詩道:

「萬里遙跋涉,探望野山莊。我如鹿苦嗎,泣淚沾衣裳。」小少將君和道:

「熱淚濕喪服,深秋人意冷。聞得鹿鳴苦,更添哀哭聲。」此詩雖不甚雅,但此情此景,由女子低聲吟唱,夕霧頗覺美妙。他托小少將君向公主傳言。公主讓小少將君作答道:「此際我處世間,恰似置身愁夢,且待此夢稍醒,定當酬謝屢番枉駕之恩。」僅此數語,甚為冷淡。夕霧更是痛感公主無情,抑鬱而去。

回京路上,夕霧悵望夜空。正值十三日,月色瑩潔淒艷,拂照大地。車騎從容駛過小倉山,途經落葉公主一條院私邪。見此處異顯荒寂,西南方院牆已坍塌,院內殿宇歷歷可見。門窗緊閉,寂然無人。惟有皎潔月光閒映池塘。夕霧憶起首年柏木大納言于此舉行管絃樂會時情景,愴然吟道:


  

“昔日嬌郎今何往?俊身早隨泡影亡!

惜嘆秋宵孤寒月,獨掛中空映池塘。回至本邪,他仍眺望月色,神思逸蕩。眾侍女見他獃傻凝望,皆私設道:「有多落魄啊!往常可木曾有此習氣的。」夫人云居雁亦發了愁,想:「他的心思竟全被勾到那邊了!不知為何?他常嘆六條院中妻妾和睦,視諸夫人為典範,而競觀我為不識風情之厭物,實乃可恨!倘我自昔便是眾多妻妾中的一個,則外人早已習慣,我便可悠閒度日。然其父母兄弟諸人皆讚美其乃世間誠摯之男子,皆謂我乃無憂無慮之夫人。殊料平安無事至今,竟忽地生出此等可羞之事!」如此一想,更是鬱塞于懷。是時天將破曉,兩人以背相向,木發一言,卻又各自嘆氣不止,握到天明。夕霧不待朝霧散盡,便又一如既往,忙寫信于落葉公主。雲居雁甚是怨恨,卻也不似前日那般抓扯他的信。夕霧的信內容詳實,深情款款,偶爾還擱筆吟詩。吟聲雖微,雲居雁仍是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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