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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 109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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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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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夫人對皇后突然說道:「請去那邊休息吧!我心緒惡劣,想躺下休息了。雖然如此,亦不能太失禮。」隨即拉攏帷屏,俯身躺下。那痛苦之狀,更勝往日。明石皇后見狀,暗驚紫夫人今日為何這般消損。便握緊其手,望着她暖泣不止。她真若喜獲上的露,不能久長了嗎?昭內上下一片驚慌騷擾。立刻遣人前往各處,命增人誦經祈禱,以驅鬼怪。此前,紫夫人曾有幾次昏厥,後又甦醒。源氏已見慣,此次依然認為是鬼怪一時作祟而已,驅退鬼怪亦就無事了。但上下忙了一夜,仍不奏效,天明時,紫夫人竟溫然長逝了。幸好皇后尚未返宮,得以親自送終。眾人几乎都不相倩紫夭人就此而去了,皆認為她不應該這般早逝,悲激難忍,恍惚如夢。此時院內已無一人能平心辦事。眾侍女哭得昏天暗地,不知死活。源氏默無聲息,黨似獃痴。

此時,夕霧前來拜謁。源氏勉強召見,對他道:「紫夫人回生無望。但她多年的出家之願,至死都未了卻,委實可憐啊!雖然法師與僧眾,皆紛紛退去,但總還有人留于此吧?現世功德即使無望,但至少亦得讓她于冥途上受到佛力的庇護。你去吩咐他們,即刻為夫人落髮。眾增之中,誰善授戒?」源氏雖竭力振作,但神色,悲勵頽喪,淚落不止。夕霧見此,亦受其感染,不勝悲傷。他低答道:「鬼怪之物,常迷亂人心,使其氣絶。此次恐怕亦不例外。無論如何,出家總為良策。縱然出家一日半夜,亦有功德。現確已身死氣絶,僅此落髮,恐怕不夠。若是死者于冥途上得不到庇護,生者亦難安。乙。不知尊意如何?」夕霧陳述既畢,便按源氏之矚將所需僧眾召攏,—一作了安排。諸種事宜,皆由夕霧料理。


  

多年來,夕霧雖傾慕紫夫人,卻無非分之想。他只望尋個時機,再見其一面,如昔年朔日那般,並稍許聽聽她的聲音罷了。此願始終縈繞心頭,如今,那盼望已久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便想:「雖紫夫人現已成遺骸,但倘不謀其一面,豈能甘心?欲了卻此願,只有抓住此機會了。」於是便拋棄一切顧慮,淌着淚,佯裝制止眾侍女號哭,大聲喊道:「暫且不要哭,肅靜一下!」乘與父親說話之機,撩開了帷屏的垂布。此時正是黎明,室內光線暗淡,源氏正守護遺體,燈火移得極近。夕霧藉著燈光,將紫夫人瞧得清清楚楚。但見其容貌十分美麗,真乃玉潔冰清,如此死去,委實可惜呵!源氏見其如此窺視,並未阻撓。他說:「你看她模樣!和生前並無兩樣,但卻不能回生了!」便啜泣不已。夕霧眼裡亦淚水盈盈,一片模糊。後來勉強能睜眼見物,便又細觀遺體。不看則罷,這一看更加悲慟難忍,心潮翻滾。他見紫夫人的頭髮隨便被拂着,雖然稠密,卻無半點雜亂,光彩熠熠,華美照人。那燈光異常明亮,將她顏面耀得雪白。此般安詳靜臥,恬適美麗的容貌,勝過昔日涂朱施粉,披紅掛綠。說她十全十美,亦不過譽。夕霧看得出神,竟希望自己即刻死去,將靈魂跟了這女人,永不分離,那才是萬分愜意的事啊!

紫夫人親近的幾個侍女,早已哭得像個淚人,不省人事了。源氏雖亦悲痛得神思昏亂,但仍得強壓哀傷,處理喪葬諸事。如此傷悲之事,他曾遭逢過幾次,但像這般痛徹骨髓的苦味,尚未嘗過。如此傷心,真可謂空前絶後。葬儀于即日舉行。雖依戀難捨,但終不能抱屍度日,這真乃世間最可悲痛之事。送葬的人,紛沓而至擠滿葬場。葬儀之隆盛無法比擬。當遺骸化為煙雲,升入天空之際,源氏悲痛得死去活來,全賴別人攙扶方到得墓地。見者無不動情,連那些陋俗的愚民,亦灑下傷感之淚。他們感嘆道:「如此高貴之人,竟亦遭受此般痛苦啊!」來送葬的待女,個個神志不清,恍若夢中,竟有人差點翻落車下。虧有車副照料,方未發生意外之事。源氏曾記得,夕霧母親葵夫人離世那日清晨,雖亦悲痛欲絶,但不至于全無知覺,而今宵卻只能任淚水橫流,一切皆不知曉了。紫夫人十四日逝世,于十五日清晨舉行葬儀。艷陽高升,原野上的朝露很快便了無痕跡。源氏痛感人生如夢,像朝露一般,愈加萬念俱灰。心念孤苦在世之日,已為數不多,不如抓此時機遂了出家之願。但又深恐世人譏笑他意志脆弱,不堪打擊,便將此念頭暫擱起來。然胸口鬱抑,終難平靜。

于七七四十九日喪忌中,夕霧大將一直閉居二條院,不離家門半步,侍隨源氏左右。他見父親始終陷于悲痛之中,對此深感同情,自己亦悲。勵不已,便千方百計地撫慰他。日暮時分,朔風凜冽。夕霧又記起音年朔風中窺見的面影。而此次,拜觀遺容,競恍若做夢。傷感之情愈發加重,止不住淚如珠滾。他迴轉神思,深恐引人懷疑,便連忙捻數念珠,誦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讓眼淚消失于念珠上。隨即吟詩道:

「當年愉窺玉嬌面,憶此常愛秋宵美。今瞻香消玉體寒,迷離曉夢已漸遠。」此時高僧皆被集中于二條院中,除了七七中規定的唸佛以外,又加誦《法華經》,以寄哀悼之情。

源氏陷于極度悲哀之中,無論晝夜,皆淚眼模糊,昏沉度日,不曉世事。他細想自己生平,不禁於心中默念道:「我源氏自念相貌非凡,所為~切,皆超常人。然從童稚起,便屢遭罕見痛苦,因此常寄望于佛法指引,度我出家為僧。只因躊躇難決,終於遷延度日,才道此前所未有的苦痛。此後,世間再無甚留戀。從此潛修佛法,定無何障礙。誰知心中悲痛紛亂,深恐難入佛道。」他惴惴不安,便祈禱于佛:「但願佛祖降福,萬勿使我悲。勵過度!」因紫夫人的死,四方皆來弔慰,無論皇上抑或庶民。凡弔慰者皆誠懇殷切,絶木敷衍應酬。但源氏心事煩亂,對此虛榮,視而不見。然他又不肯讓人看出端倪,恐遭人恥笑:說他已至暮年,仍為喪偶而萬念俱灰,隱身佛門。他于矛盾中掙扎,不免更為痛苦。

那生性多情善感的前太政大臣,見此絶世美人化煙而去,不勝痛惜,屢次前來撫慰源氏。昔年葵她離世,不亦是此時候嗎?他一憶起,便心中異常悲傷。他于日暮冥思苦想:“當時悼惜之人,像左大臣及太君等,大都已離世。短命或長壽,簡直沒甚差別。真乃人世滄桑,迅速無比啊!暮色蒼蒼,哀思陣陣,他即刻修書一封,遣兒子藏人少將將信送與源氏。信中感慨頗多,一端附詩道:


  

「當年傷悲因故侶,此日哀哭何斯人。舊袖今朝猶濕潤,不幸又添熱淚跡。」正值源氏悲傷,此信更讓他百感交集。當年秋天悼亡的情景又歷歷在目,不勝眷戀,眼淚紛紛滾落,亦無心揩拭。便乘此哀思寫了一首答詩:

「舊恨添新愁,悲苦兩無殊。淒淒衰秋至,總是腸斷時。」源氏本想將滿懷哀傷盡傾紙上,深恐前太政大臣讀後會責怪他感情脆弱。所以回信極其平淡,無甚傷感,只是奉上隻言片語:「承蒙慇勤慰問,實不敢當」之類,以示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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