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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盧家少婦,名莫愁,梁武帝蕭衍詩中的人物,後來用作少婦的代稱。郁金是一種香料,和泥塗壁能使室內芳香;玳瑁是一種海龜,龜甲極美觀,可作裝飾品。開頭兩句以重彩濃筆誇張地描繪女主人公閨房之美:四壁以郁金香和泥塗飾,頂梁也用玳瑁殻裝點起來,多麼芬芳,多麼華麗啊!連海燕也飛到樑上來安棲了。「雙棲」兩字,暗用比興。看到樑上海燕那相依相偎的柔情密意,這位「莫愁」女也許有所感觸吧?此時,又聽到窗外西風吹落葉的聲音和頻頻傳來的搗衣的砧杵之聲。秋深了,天涼了,家家戶戶忙着準備禦冬的寒衣,有征夫遊子在外的人家,就更要格外加緊啊!這進一步勾起少婦心中之愁。「寒砧催木葉」,造句十分奇警。分明是蕭蕭落葉催人搗衣而砧聲不止,詩人卻故意主賓倒置,以渲染砧聲所引起的心理反響。事實上,正是寒砧聲落葉聲彙集起來在催動着閨中少婦的相思,促使她更覺內心的空虛寂寞,更覺不見所思的愁苦。夫婿遠戍遼陽,一去就是十年,她的苦苦相憶,也已整整十年了!
頸聯出句的「白狼河北」正應上聯的遼陽。十年了,夫婿音訊斷絶,他現在處境怎樣?命運是吉是凶?幾時才能歸來?還有無歸來之日?……一切一切,都在茫茫未卜之中,叫人連懷念都沒有一個準着落。因此,這位長安城南的思婦,在這秋夜空閨之中,心境就不單是孤獨、寂寥,也不只是思念、盼望,而且在擔心,在憂慮,在惴惴不安,愈思愈愁,愈想愈怕,以至于不敢想象了。上聯的「憶」字,在這裡有了更深一層的表現。
寒砧聲聲,秋葉蕭蕭,叫盧家少婦如何入眠呢!更有那一輪惱人的明月,竟也來湊趣,透過窗紗把流黃幃帳照得明晃晃的炫人眼目,給人愁上添愁。前六句是詩人充滿同情的描述,到這結尾兩句則轉為女主人公愁苦已極的獨白,她不勝其愁而遷怒于明月了。詩句構思新巧,比之前人寫望月懷遠的意境大大開拓一步,從而增強了抒情色彩。
這首詩,人物心情與環境氣氛密切結合。「海燕雙棲玳瑁梁」烘托「盧家少婦郁金堂」的孤獨寂寞,寒砧木葉、城南秋夜,烘托「十年征戍憶遼陽」、「白狼河北音書斷」的思念憂愁,尾聯「含愁獨不見」的情語借助「明月照流黃」的景物渲染,便顯得餘韻無窮。論手法,則有反面的映照(「海燕雙棲」),有正面的襯托(「木葉」、「秋夜長」),多方面多角度地抒寫了女主人公「思而不得見」的愁腸。詩雖取材于閨閣生活,語言也未脫盡齊梁以來的浮艷習氣,卻顯得境界廣遠,氣勢飛動,讀起來給人一種「順流直下」(《詩藪。內編》卷五)之感。
(趙慶培)
郭震●古劍篇
郭震●古劍篇
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
良工鍛鍊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
龍泉顏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嘆奇絶。
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映明月。
正逢天下無風塵,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綠龜鱗。
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
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飄淪古獄邊。
雖復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衝天。
這是一首詠物言志詩。相傳是郭震受武則天召見時寫的,「則天覽而佳之,令寫數十本,遍賜學士李嶠、閻朝隱等」(張說《郭公行狀》)。從此,這首詩廣傳于世。
「古劍」是指古代著名的龍泉寶劍。據傳是吳國幹將和越國歐冶子二人,用昆吾所產精礦,冶煉多年而鑄成,備受時人讚賞。但後來淪落埋沒在豐城的一個古牢獄的廢墟下,直到晉朝宰相張華夜觀天象,發現在鬥宿、牛宿之間有紫氣上沖于天,後經雷煥判斷是「寶劍之精上徹于天」,這才重新被發掘出來。這首詩就是化用上述傳說,借歌詠龍泉劍以寄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抒發不遇的感慨。
詩人用古代造就的寶劍比喻當時淪沒的人才,貼切而易曉。從托物言志看,詩的開頭借幹將鑄劍故事以喻自己素質優秀,陶冶不凡;其次讚美寶劍的形制和品格,以自顯其一表人材,風華並茂;再次稱道寶劍在太平年代雖乏用武之地,也曾為君子佩用,助英雄行俠,以顯示自己操守端正,行為俠義;最後用寶劍淪落的故事,以自信終究不會埋沒,吐露不平。顯然,作者這番夫子自道,理直氣壯地表明着:人才早已造就,存在,起過作用,可惜被埋沒了,必須正視這一現實,應當珍惜、辨識、發現人才,把埋沒的人才挖掘出來。這就是它的主題思想,也是它的社會意義。不難理解,在封建社會,面對至高至尊的皇帝陛下,敢於寫出這樣寓意顯豁、思想尖鋭、態度嚴正的詩歌,其見識、膽略、豪氣是可貴可敬的。對於壓抑于下層的士子來說,更會深受感奮。這首詩的意義和影響由此,成功也由此。
張說評述郭震「文章有逸氣,為世所重」。所謂「逸氣」,即指其作品氣勢不覊,風格豪放。《古劍篇》的藝術特點,正如此評,其突出處恰在氣勢和風格。由於這詩是借詠劍以發議論,吐不平,因而求鮮明,任奔放,不求技巧,不受拘束。詩人所注重的是比喻貼切,意思顯豁,主題明確。詩中雖然化用傳說,不乏想象,頗有誇張,富於浪漫色彩。例如讚美寶劍冶煉,稱道寶劍品格,形容寶劍埋沒等,都有想象和誇張。但是,筆觸所到,議論即見,形象鮮明,思想犀利,感情奔放,氣勢充沛,往往從劍中見人,達到見人而略劍的藝術效果。實際上,這首詩在藝術上的成就,主要不在形式技巧,而在豐滿地表現出詩人的形象,體現為一種典型,一種精神,因而能打動人。「文以氣為主」,「風格即人」,此詩可作一例。
(倪其心)
李適之●罷相
李適之●罷相
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
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這是一首因事而寫的諷刺詩。
李適之從天寶元年(
742)至五載擔任左相。他是皇室後裔,入相前長期擔任刺史、都督的州職,是一位「以強干見稱」的能臣幹員。而他性情簡率,不務苛細,待人隨和,雅好賓客,「飲酒一斗不亂,夜則宴賞,晝決公務,庭無留事」,又是一位分公私、別是非、寬嚴得當的長官。為相五年中,他與權奸李林甫「爭權不協」,而與清流名臣韓朝宗、韋堅等交好,所以「時譽美之」。但他清醒瞭解朝廷尖鋭複雜的政治鬥爭和自己所處的地位,只自忠誠治理事務,不充諍臣,不為強者。因此,當他的友好韋堅等先後被李林甫誣陷構罪,他就「俱自不安,求為散職」。而在天寶五載,當他獲准免去左相職務,改任清要的太子少保時,感到異常高興而慶幸,「遽命親故歡會」,並寫了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