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去買一套衣服,」侯爵嚴肅地說,「按照兩年前的式樣穿戴起來。今天晚上您得拿出點不修邊幅的樣子。而在路上,您要像平時一樣。您感到奇怪嗎?您疑心到什麼了嗎?是的,我的朋友,您聽到發言的那些可敬的人物中間,很可能有一位把情報送出去,根據這些情報,他們就會在您吃晚飯的那家好客店裡至少給您來點兒鴉片。」
「最好是繞道多走上三十里,」于連說,「我想是去羅馬……」
候爵顯出高傲和不滿的神色,自博萊—勒歐以來,于連還未見過侯爵這樣。
「我認為合適的時候會告訴您,先生,您會知道的,我不喜歡別人多問。」
「我不是問,先生,我發誓,」于連情不自禁地說,「我想著想著就出了聲,我是在心裡找一條最穩妥的路。」
「是啊,看來您的心走得很遠。永遠不要忘記,一個使臣,而且還是您這個年紀的使臣,不應該有一種勉強可以信任的樣子。」
于連深感屈辱,是他錯了。他為了自尊心想找個藉口,可是沒有找到。
「所以您要明白,」德·拉莫爾先生又說,「一個人幹了蠢事,總是推說是出於好心。」
一個鐘頭之後,于連來到侯爵的前廳,一副下屬模樣,舊時的衣服,白領帶不白,整個外表透着幾分學究氣。
侯爵看見他,不禁哈哈大笑,只是這時,他才完全覺得于連足堪信任。「如果這個年輕人出賣我,」德·拉莫爾先生心想,“那還相信誰呢?然而,只要行動,總得相信什麼人。我的兒子和他那些同類的傑出朋友,他們勇敢、忠誠,抵得上他人十萬;如果要打仗,他們會戰死在王座前的台階上,他們什麼都會……除了眼下需要干的這件事。如果我看見他們中間哪一位能記住四大頁,跑一百里路不被發覺,那才見鬼呢。
諾貝爾可以像他的先人一樣不怕死,這也是一個新兵能做到的……”
侯爵陷入沉思:「就說不怕死吧,」他嘆了口氣,「這個索萊爾也許不比他差……」
「上車吧,」侯爵說,像顯要趕走一個煩人的念頭。
「先生,」于連說,「在人家替我準備這身衣服的時候,我已記住了今天的《每日新聞》的第一版。」侯爵拿起報紙,于連倒背如流,一字不差。「好,」侯爵說,今天晚上他很像個外交家,「這段時間裡,這年輕人不會注意我們經過的街道。」
他們走進一間外表相當陰沉的大廳,牆上部分裝有護壁板,部分張着綠色天鵝絨。大廳中間,一個僕人沉着臉,擺好一張大餐桌,又鋪上一塊綠檯布,把它變成一張會議桌。綠檯布上墨跡斑駁,不知是從哪個部裡揀來的。
房主人是個龐然大物,姓名不見提起;從相貌和口才看,于連覺得他是個很有城府的人。
在侯爵的示意下,于連獃在桌子的下方。為了定一定神,他開始削羽毛筆。他用眼角數了數,有七個人說話,但是他只能看見他們的後背。他覺得,有兩位跟德·拉莫爾先生說話口氣是平等的,其餘幾位就多少有些恭敬了。
又來了一位,未經通報。「這可怪了,」于連想,「這間客廳裡是不通報的。難道這種防範是因為我嗎?」眾人都起身迎接新來的人。他佩帶著和客廳裡的三個人相同的級別很高的勛章。
他們說話的聲音相當低。于連只能根據相貌和儀表來判斷這個新來的人。他長得矮小粗壯,紅光滿面,兩眼發亮,除了野豬的凶狠外沒有別的表情。
緊隨其後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一下子緊緊地吸引了于連的注意力。這個人很高很瘦,穿著三、四件背心。他的目光和藹,舉止彬彬有禮。
「這完全是貝藏松的老主教的模樣啊,」于連想。這個人顯然是教會方面的,看上去不會超過五十歲到五十五歲,神情再慈祥不過。
年輕的阿格德主教來了,他環顧在場的人,目光到了于連身上,不禁大大地一愣。自博萊-勒歐的瞻仰儀式以來,他還沒有跟于連說過話。他那驚訝的目光讓于連好不自在,不由得一陣火起。「怎麼了:“于連心想,“認識一個人老是讓我倒霉嗎?這些大人我從未見過,可我一點兒也不害怕,這年輕主教的目光卻讓我不知所措!應該承認,我這個人很怪,很倒霉。」
很快,一個頭髮極黑的小個子風風火火地進來了,進門就說話;他麵皮發黃,神色瘋瘋癲癲的。這個不管不顧的話匣子一到,在場的人就紛紛聚成團兒了,顯然是避免聽他饒舌心煩。
他們離開壁爐,走近於連坐著的桌子下方。于連越來越不自在,因為不管他多麼努力,他也不能不聽見,而且無論他多麼沒有經驗,他也知道他們毫不掩飾地談論的事情多麼重要,他眼前的這些大人物又是多麼希望這些事情不為人知!
于連儘可能慢地削,也已經削了二十來只了,這個辦法快用到頭了。他在德·拉莫爾先生的眼睛裡尋求命令,沒有用,侯爵已把他忘了。
「我在這兒真可笑,」于連心想,一邊削着羽毛筆,「然而這些相貌如此平庸的人,別人或他們自己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委託給他們,該是一些敏感的人。我這倒霉的目光有種詢問的意味,不大恭敬,肯定會刺激他們。如果我老是低頭不看他們,又好像是蒐集他們的言論。」
他窘迫到了極點,他聽見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討論
僕人急匆匆進來,通報:「德·某某公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