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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生、胡旦藏得這所在甚好,裏邊沒人敢傳將出去,外邊又沒人敢尋將進來,倒也是個銅牆鐵壁。爭奈那晁家的父子都有一件毛病,好的是學那漢高祖專一殺戮功臣。晁老兒雖是心裡狠,外面還也做不出來,見梁生、胡旦沒了勢力,忖量得他斷不能再會幹升了。後來因他又與徐翰林相處,他如今自身也難保,還懼怕他做甚?輾轉躊躇幾番,要首將出去;即不然,也要好好打發他出門。當不得外面一個講王道的西賓邢皋門,冷言諷語,說甚麼病鳥依人,又講甚麼魯朱家與季布的故事,孔褒與張儉的交情。晁老怕他議論,不好下得手。又虧不盡有一個煞狠要丈夫做人,不肯學那東窗剝柑子吃的一個賢德夫人,屢屢在枕邊頭說道:「我們在華亭,幸得急急離了那裡;若再遲得幾時,江院按臨,若那些百姓一齊告將起來,成得甚麼模樣?虧不盡他兩個攛掇我們早早離了地方,又得這等一個好缺。雖是使了幾兩銀子,我聽得人說,我們使了只有一小半錢。如今至少算來將兩年,也不下二十萬銀子,這卻有甚麼本利?這也都是兩個的力量。我們如今在這裡受榮華,享富貴,怎好不飲水思源?況他兩個,我聽說多有親戚朋友,他卻不去投奔,卻來投奔我們,他畢竟把我們當他一個好倚靠的泰山。我們不能庇護他罷了,反把他往死路里推將出去,這阿彌陀佛,我卻下變不得。」所以晁老聽了這些語,那心頭屢次被火燒將起來,俱每次被那夫人一瓢水澆將下去。於是這梁生、胡旦也還沒奈何容他藏在裏邊。然雖是說不盡得了夫人解勸的力量,其實得了那跨灶幹蠱的兒子不在跟前。若這個晁大舍一向住在衙中,你即有夫人的好話,晁老卻不敢不聽兒子的狂言。別人怕得那晁大舍是一個至奸險至刻毒的小人,他卻看得兒子就如那孔夫子、諸葛亮的聖智!
誰知這胡旦、梁生的難星將到。五月十二日,晁大舍到了張家灣,將船泊住,且不差人衙裡報知,要打發小班鳩回去:除了家裡預先與過的不算,又封了二十五兩銀子;沿路零零碎碎,也做過了許多衣裳;又與了四兩重一副手鐲、四個金戒指、一副金丁香,也還有許多零碎之物;又稱了四兩銀子交與船上的家長,作回去的四十日飯錢,叫還在船上帶他回去,將那剩的米面等物俱留與用度。跟他的小優兒,另外賞了二兩紋銀。方纔先差了人往衙內通報,隨後也就開船前進。臨要上岸,又與小班鳩在官艙後面,卻不知做了些甚麼事件,喘吁吁的出來。岸上撥了許多馬匹,抬了老晁坐的大轎,別了班鳩,前呼後擁的進州去了。到後面見了爹娘,說了些家常裡短的話。看人搬完了行李,出到書房與邢皋門相見。許久,又走到胡旦、梁生那裡敘了寒溫。那胡旦梁生心裡算計,有了結義的盟兄到了,一定凡百更是周全,越發有了倚靠;誰知坐不穩龍霄寶殿罷了,還只怕要鑾駕過盡哩!
過得兩三日,與晁老說起胡旦、梁生的事來,那晁大舍說出那些傷天害理刻薄不近人情的言語,無所不至,也沒有這許多口學他的說話。晁老聽了,就如那山邊的頑石聽那志公長老講《法華經》的一般,只是點頭。又有晁夫人說道:「小小年紀,要往忠厚處積泊,不要一句非言,折盡平生之福。我剛剛勸住了你爹,你卻又發作了。你既知他是戲子小唱,誰叫托他做事,受他的好處?又誰叫你與他結拜弟兄?這樣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後的事,孩兒,你聽我說,再休做他。你一朵花兒才開,正要往上長哩。」那晁大舍驢耳朵內曉得甚麼叫是忠言!旁邊又有一個父親幫助他,怎得不直着個脖子,強說:「娘曉得甚麼!人誰不先為自己?你如今為了他,這火就要燒着自己屁股哩!咱如今做着現任有司官,家裡窩藏着欽犯,這是甚麼小罪犯!咱己他擔著是違背聖旨,十滅九族!拿着當頑哩!」晁夫人道:「沒的家說!他作反來?那裡放著違背聖旨十滅九族?有事我耽着!」晁老道:「你女人曉得甚麼!大官兒說得是。」晁夫人道:「狗!是什麼不是!我只說是爺兒們不看長!」吃了午飯,打發晁老上了晚堂。
晁大舍走到原先住的東書房內,叫了晁書、晁鳳到跟前,說道:「你們別要混帳,沒有主意,聽老奶奶的話。那兩個戲子是朝廷欽犯,如今到處畫影圖形的拿他,你敢放在家裡藏着!這要犯出來,丟了官是小事,只怕一家子吃飯傢伙都保不住哩。我想起來,他使咱這們些銀子,要不按他個嘴啃地,叫他善便去了,他就展爪。咱頭信狠他一下子,己他個翻不的身!如今見懸着賞,首出來的,賞一百兩銀子哩。你們着一個明日到城上,我寫一張首狀,你拿着,竟往廠衛裡遞了,帶著人回來捉他。只咱知道,休叫老奶奶聽見。就是別人跟前也休露撒出一個字來。一百兩銀子的賞哩!每人分五十兩,做不的個小本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