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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兩道:「他也喜歡琴官嗎?我倒不大見他出來。」元茂卻獃獃聽著,見有一個相公走來,到張種雨面前請了安,又照應了聘才,對著元茂也彎了彎腰。元茂擦擦眼睛,聚起了眼光,把那相公一看,原來是前日在會館裡唱戲的,孫嗣徽極口稱讚他。那相公便靠着張仲雨坐了,仲雨卻冷冷的。聘才問仲雨道:「他叫什麼?」仲雨未及回答,那相公急應道:「我叫二喜。」
就問:「你能貴姓?」聘才與他說了。又問元茂道:「前日你在蘇州會館聽戲,你和孫大少爺說話,你們相好有交情麼?」
元茂想道:「這個相公很多情,見了我他就記在心裡,這也難得的,便含着兩個黃眼珠,細細的睃着他。二喜索性過來,與他一凳坐了,問道:“你能常聽戲,你喜歡那一家的戲?」
元茂便支吾了兩句。二喜把元茂的短煙袋裝好了煙,吸着了送過來,元茂甚是得意,那兩隻眼,愈覺水汪汪的含着露水一般,心裡喜歡極了,倒突突的跳,喉嚨裡癢癢的說不出話來。那相公便坐著不動。換了一出《嫖院》,便又一個相公到張仲雨身邊,也坐著不走。聘才問他的名字,叫保珠。台上又換一出《女彈詞》,一出場,聘才認得是琪官。看他打扮得十分香艷,頗有花含曉露,月印暗川之致,兩邊樓上喝彩不迭。仲雨道:「這個就是琪官。」聘才點頭含笑道:“這琪官比去年更覺好了。“元茂也認不清楚,只與二喜說話,又看看保珠,卻沒有餘情照應到台上。那保珠見元茂喜歡他,也挨了過來。二喜便攔着他,不叫他過來。保珠便繞到那邊坐了。
兩個黑相公,夾着個怯老鬥,把個李元茂左顧右盼,應接不暇。保珠、二喜搶裝煙,搶倒茶,一個挨緊了膀子,一個擠緊了腿。李元茂得意洋洋,樂得心花大放。
琪官唱完,進了場,卸了妝,在帘子邊站了一站,望見了聘才,即微微的一笑。聘才對他點點頭。又見他衣裘華美,靴帽時新,迥非從前模樣,意謂其必過來招呼。果見他進了戲房,候了一會,猛一抬頭,只見他已坐在對面樓上,同着前日唱《題曲》的那個小旦,陪着兩個華冠麗服的人。不多一會,那兩人帶著他們走了,聘才好不掃興。只聽得二喜問元茂道:「今日在什麼地方?」元茂不懂,只把頭點。又聽得保珠問道:「今日咱們上那個館子,我伺候你罷。」元茂支吾,說不出來。
二喜又道:「今天才開了兩三家,若去遲了,恐怕沒有坐兒。」
元茂心裡想道:「這兩個卻都好,看這光景,兩個都要去的,但恐所帶的銀子不夠。」又想道:「兩人給他十二弔錢,吃五六弔錢的酒菜,也夠了。」便問聘才道:「我們走罷。」保珠便拉了元茂的手道:「到那個館子?」聘才看這兩個相公。心裡不大喜歡,因是元茂花錢,與他無干,樂得熱閙熱閙,便對仲雨道:「二哥同走罷,我們去飲一杯。」仲雨道:「你們先請,我還要候一候。」聘才道:「同走罷,這時候不來是未必來的了。」便拉了仲雨同下樓來,卻忘還了戲錢。看坐的上來拉住四兒道:「慢些走,你們沒有給戲錢。」聘才聽了,住了步,問元茂,仲雨道”是我的,交代掌柜的就是了。”看坐的答應。
才出了戲園,兩個跟兔的跟着。聘才問仲雨道:「那個館子好?」仲雨道:「前面的春陽館就很好。」不多幾步,走進了館子,掌柜的都站了起來,叫聲”張老爺,新年好!陞官發財。”又作了個揖,仲雨也應酬了幾句。揀了個雅座,仲雨首坐,元茂第二,聘才第三,二喜、保珠一凳坐了。走堂的送了茶,便請點菜。仲雨讓元茂、聘才,二人又推仲雨先點,仲雨要的是瓦塊魚,燴鴨腰,聘才要的是炸肫、火腿。保殊要的是白蛤豆腐、炒蝦仁。二喜要的是炒魚片、鹵牲口、黃燜肉。元茂道:「我喜歡吃鷄,我就是鷄罷。」走堂的及二喜都笑。拿了兩壺酒,幾碟水果,幾樣小菜來,各人飲了幾鐘酒。先拿上炸肫、鴨腰、火腿、魚片四樣菜來。聘才便要豁拳。仲雨對二喜道:「你出個令罷。」二喜道:「樂中樂,苦中苦。第一杯輸了,要唱個小曲兒;第二杯輸了,要說個笑話;三杯輸了,敬人皮杯。」元茂道:「這三樣我都不來。」聘才道:「那不能。既這麼著,頭一個就是你來。」二喜便斟了三滿杯,放在面前道:「李老爺來罷!」元茂便眯齊了眼道:「你們替我看著,我眼睛不仔細,恐怕要錯。」便伸出手來,與二喜豁一拳就輸了。仲雨笑道:「請唱。」元茂道:「唱是再不會的,我情願多吃一杯。」保珠道:「說唱就要唱的。」元茂飲了一杯酒,求保珠代唱。二喜道:「代唱了罰十杯酒。」保珠便不敢代,元茂對他作了一個輯,道:「好人,你代我唱一唱罷。這些東西,我是一句不會的。」眾人見他果是不會,保珠便代唱了一枝《銀鈕絲》。
再豁第二杯,二喜輸了。二喜道:“有一人請客,沒有錢買酒,拿一隻空杯子,放在客人面前。主人說請,客人不動手。
主人又說請,客人道:『酒還沒有來,請什麼?』主人家就走過來,拿着杯子一瞧,道:『原來這杯酒是乾巴巴的,你就這麼飲了罷。』”二喜就拿杯子送到元茂嘴邊,元茂樂極,一飲就干。仲雨、聘才齊聲說「好」!保珠道:「這個笑話實在說得有趣。」便也斟了一杯酒,送到聘才嘴邊,叫道:「乾爸爸飲這杯。」聘才也喜歡,幹了。
保珠又斟了一杯,送到仲雨面前,也叫了一聲乾爸爸,仲雨也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