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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第三杯又是元茂贏了。二喜便含着一口酒,雙手捧了元茂的臉,口對口的灌下。元茂心裡快活,臉上害躁,已嚥了半口,忽低着頭一笑,這口酒就從鼻孔裡倒衝出來,絶像撒出兩條黃溺,淋淋漓漓,標了一桌。李元茂的腦門子,又癢又辣,便伏在二喜肩上抬不起頭。保珠笑得坐不牢,已塌下凳子,坐在地上。仲雨笑的翻了一身酒。聘才笑的腹痛,捧住了肚子。
二喜帶笑拍着元茂的胸,元茂才抬起了頭,閉了眼,張開口,鼻孔裡還覺癢的,打了幾個嚏噴,停了多時,方纔說道:「有什麼好笑?」眾人見他這光景,又笑了一會,吃了幾樣菜。
二喜便斟了酒與張仲雨豁了一拳。仲雨輸了,元茂便催仲雨唱。仲雨道:「這不難。」飲了一杯酒,唱了個《馬頭調》,大家卻讚聲”好”。第二杯又系仲雨輸了,要說笑話。仲雨抬頭,見屋子裡釘着一個小神龕,供一張趙玄壇騎個黑虎,即對二喜道:「你們見了有錢的老鬥,便喜歡道:『財神爺到了,肯花錢。』窮老鬥見了黑相公,便害怕道:『老虎來了,逢人就要吃的。』你瞧上頭到底是財神爺騎黑老虎,還是窮老鬥跨黑相公?’聘才拍案叫絶,元茂掩着鼻孔要笑,保珠卻仰面看那龕。二喜便斟了一杯酒,送到仲雨面前道:“該罰,你挖苦得利害。」仲雨接過來,飲了道:「這裡卻沒有怕相公的窮老鬥。」又與二喜豁第三杯,二喜輸了,要敬仲雨皮杯。仲雨道:「咱們倒不用這麼著,方纔李老爺那杯沒有吃得好,這杯我煩你轉敬他。」二喜便拿着杯子,呷了一日,又送到元茂嘴邊,元茂搖着頭,閉緊了嘴不受。二喜便跨在元茂身上,端端正正的,將元茂的頭捧正,往上一抬,元茂便仰着臉。二喜卻把那一點珠唇,緊貼那一張闊嘴,慢慢的沁將出來,一連敬了三口。
元茂便如醍醐灌頂,樂不可言。大家聽他喉嚨裡頭咭咯咭咯的,嚥了三咽。
二喜又斟了酒,輪到聘才了。第一拳是二喜輸了,唱了一枝《九連環》。
第二拳是聘才輸了,聘才先笑了一笑,道:「人家姑嫂兩個,哥哥不在家,姑娘就和嫂子一床睡覺。嫂子想起他丈夫,便睡不着,叫這姑娘學着他哥哥的樣兒,伏了一會。那嫂子樂得了不得,道:『好雖好,只是不大在行,淌出水來。』姑娘道:『這是頭一回 ,二次就在行了,咱們起他個名兒才好。』嫂子道:『本來有個名兒,叫磨鏡子。』姑娘道:『不像,鏡子是圓的,還是叫他敬皮杯罷』」這一陣笑,卻也笑得可聽,元茂笑出眼淚來,罵道:“你這個惡人,明日就要變啞叭子。
「笑得保珠滾在聘才懷裡,二喜便過來,把聘才打了一下,道:“那裡有這樣壞人,罵人罵入骨的。」第三杯偏偏又是二喜輸了,二喜拿着酒道:「怎樣唱?你吩咐。」聘才即板起臉來道:「你聽了張老爺的話,不聽我的話,你就瞧不起我,我今兒不依你。」二喜吃驚道:「我沒有得罪你。」聘才道:「你雖然沒有得罪我,總得聽我的話。」二喜道:「你且說。」聘才道:「我說這皮杯,還去敬李老爺。」二喜又拿着酒對了元茂,元茂道:「好嗎,你們今日拿我開心當頑兒,我今番再不上當了。」仲雨道:「李老大,你不吃這一杯,我再編個笑話來罵你。」聘才道:「呸!原來是銀樣蠟槍頭,這麼不中用,一說就不敢了。」元茂想道:「說是說不過他們的,管他,天下無難事,只要老麵皮,占便宜的,總是好的。」便道:「我倒不像你們這些人,怕害躁,來,來,來!你看我再飲。」倒捧着二喜的臉,吃了這一杯,人倒不能笑他。二喜的令完,保珠照樣與元茂豁了一拳,保珠唱了個《滿江紅》。
聘才忽見一個和尚走進來,口中說道:「我的二老爺!你在這裡,我走了七八個戲園子,那一處不尋到?」二喜、保珠見了和尚都請了安,聘才、元茂也站起來招呼。和尚都作了揖,與仲雨一凳坐了。聘才看那和尚相貌,是個紫糖色方臉,兩撇濃須,有四十來歲,戴個絨僧帽,穿件寶藍綢狐皮僧袍,腰拴黃絲縧,足下挖雲青緞毛兒窩,也沒有出家人的光景,定是酒肉和尚。
但看他倒也和顏悅色,很會張羅。當下即問了聘才、元茂姓名寓處,便對仲雨道:「二老爺,明日事完了,不是姑蘇會館,就是天慶堂,再約上你這兩位令友,與這兩位相公,咱們高高興興樂一天。今日實在不好耽擱,那邊人已到齊了,就候你去成事。」仲雨道:「不用忙,你也吃一鐘,咱們就走。」
那和尚將鬍子抹了一抹,嘻着嘴吃了一鐘酒,吃了一片火腿。
保珠笑嘻嘻的道:「唐老爺,你那位少爺,倒沒有帶出來?」
唐和尚笑道:「豈有此理!和尚連奶奶都沒有,那裡來的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