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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說來,到底他算什麼呢?是第一個情夫還是第十個?是那位丈夫德·比爾娜先生的直接繼任人還是拉馬特的,馬西瓦的,喬治德·麻特裡的繼任人?也可能是德·伯恩豪斯的先行者?他對她知道些什麼呢?只知道她漂亮迷人,比別的任何女人都風度翩翩,聰明、靈巧、風趣,但是性格多變,易於倦厭、疲乏、挑剔,關心自己勝於一切,而且無止無休地賣弄風情。在他之前她是不是有過一個乃至幾個情夫?要是她不曾有過:她能這樣大膽地委身嗎?她哪裡來的那種膽量,那天晚上在那個小旅店裡推開他臥室那張門?她後來會這樣方方便便到奧特依區那幢房子裡來嗎?在到那幢房子來以前,她只問了幾個經驗豐富而謹慎的女人的問題。他按習慣于這種幽會而審慎的男人方式作了答覆;於是她立刻信任地、有把握地回答了「好的」,也許她從以往的風流逸事裡得過驗證?
她拍那扇小門時多麼氣派而又不引人注意,可在門後等待的他,心跳得都支持不住了!而且她進來後也沒有顯出激動,只操心靈弄清會不會有人能從鄰舍認出她來!她竟能對這幢租來配上傢具為讓她委身的性質不明的房子立刻就感到十分自如!一個女人,一個初出茅廬的,縱使大膽脫俗蔑視成見的女人,她能在第一次幽會,跨進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時,保持那樣鎮靜嗎?
假使她不是多少對這種愛情的逍遙行為相當熟練,而且假使這種事情的交往還不曾耗盡她天生的羞恥之心,那麼她能不感到精神上的慌亂,肉體上的躊躇,兩腿會本能地踟躕不前,不知往哪裡走好嗎?
在暖和的床上,這些他心靈上的痛苦甦醒過來了。在這種無法忍受的刺激人的激動下,變得興奮的瑪里奧焦躁不安,像個被那一連串假設拴住、拽住並往坡下滑的人似的。他也試過不再想下去,打斷那串想法;他尋找、也找到了、也細細品味過那些使人定心的正面的回憶;可是在他心中正在萌生一種恐懼,而他無法阻止它生長壯大。
然而她有什麼可以讓他責備的呢?除了她不完全像他一樣,不像他那樣去理解人生,在她心田裡缺少一根和他安全協調的弦之外,什麼理由也沒有。
第二天早晨,他一醒過來,想再見她的渴望,想到她的身邊去鞏固自己對她的信念的願望在他心裡如饑如渴地增強起來,他於是等待適合於他去作第一次正式訪問的時候。
她正在內客廳獨自一人在寫幾封信,看到他走進來,她伸出雙手迎着他。
「啊!您好,親愛的朋友。」她說時的神氣那樣熱烈快活,那樣誠摯,以致所有他想過的那些可憎的事,它們曾在他心靈中浮蕩過的陰影都在這種接待下煙消雲散。
他傍着她坐下,於是立刻向她訴說自己對她的愛,因為這已經和以前的愛不是一回事了。他抱著深情向她解釋在世界上有兩類戀人:一類是色情狂,一旦勝利,第二天起就熱情消退;另一類是佔有將他變成奴隷、俘虜;對於這類人,感官的愛和男人往往向某個女人發出的非物質的、無法表達的呼籲混合在一起,從全面而令人痛苦的愛情裡孕育出了特別的侍奉關係。
使人痛苦,確實如此,而且雖多少有點兒幸福,但永遠在折磨人,因為即使在最親密的時刻,也沒有能滿足我們自己心中對「她」的渴望。
德·比爾娜太太聽他聽得神往,動情,越聽越激動,激動得有如在劇院裡聽一個演員出色地扮演了他的角色,而且由於他喚起了我們自身生活中的迴響而感動了我們。這確實是一種迴響,是那種由真摯愛情引發的擾亂人心的迴響;然而這種愛情呼喚是對著她的。對這一切,她感到十分高興,高興她引發了這種感情,高興這種感情是發生在一個能這樣表達的男人心裡,一個明顯使她十分喜愛的男人心裡,她對他真是依戀,她越來越需要他,不是為了她的軀體她的肌膚,而是為了她神秘的、如此貪圖撫愛、貪圖男人的歌頌和侍奉的女性生命。她高興到這種程度,以致想擁抱他,將自己的嘴賜給他吻,將自己整個兒賜給他,使他永遠這樣崇拜她。
她坦率地、毫不忸怩地用某些女人特賦的深奧技巧回答了他,向他指出他對她的愛心又有了很大的進步。而且很巧,這天一直到黃昏,都沒有人到客廳裡來,他們單獨在一起互訴衷情,用語言表達相親相愛,但是這些語言在他們心裡的涵義卻完全不同。
當德·伯拉加奈夫人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瑪里奧告辭了,在德·比爾娜夫人送他到前面客廳裡時,他問她道:
「什麼時候能在那邊看見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