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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 319 / 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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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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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錢先生的大筆正是紅爐上的一點雪,立刻融化,讀來痛快!他對自己說過的一些很妙的話,似乎相當得意,在不同情況下加以引用。《〈寫在人生邊上〉重印本序》裡有一段說:「我們在創作中,想象力常常貧薄可憐,而一到回憶時,不論是幾天還是幾十年前、是自己還是旁人的事,想象力忽然豐富得可驚可喜以至可怕。我自知意志軟弱,經受不起這種創造性記憶的誘惑,乾脆不來什麼緬懷和回想了。」這篇序文是19828月寫的。

其實,早在198146日《答某記者問》的記錄裡,錢先生已經提出過這個論點了。記者當時建議錢先生還可以寫一部回憶錄,錢先生回答說:“回憶,是最靠不住的,一個人在創作時的想象往往貧薄可憐,到回憶時,他的想象力常常豐富離奇得驚人。這是心理功能和我們惡作劇,只有儘量不給它捉弄人的機會。


  

你以為怎樣?反正文學史考據家不愁沒有題目和資料,咱們也沒有義務巴巴地向他們送貨上門。”三語言文字是大家有權共用的工具,錢先生說那是比蘇維埃實行共產主義還要早”「的共產。文字就那麼一堆,看誰有本事將之堆砌成有深度的句子,集句成章。錢先生散文字字有腦,而且新鮮,魅力無窮,那正是《隨園詩話》說的“詩貴翻案」了。

錢先生熟讀《隨園詩話》,文章裡引了不少,《論俗氣》裡引的一句是:「人但知滿口公卿之人俗,而不知滿口不趨公卿之人更俗!」袁枚說:「神仙,義稱也;而昔人云:『丈夫生命薄,不幸作神仙』。楊花,飄蕩物也;而昔人云:『我比楊花更飄蕩,楊花只有一春忙』。」寫文章最難是引述各家的話來撐起自家論點,處理失當,必成獺祭,酸氣逼人。錢先生進出人家廳堂總是瀟瀟灑灑的,沏茶聊天都帶「家常體」(familiar論補白報紙雜誌上偶然會有空白的地方,需要用一些文字補填上去,美化一番,這就成了補白。

補白有時是摘一句英雄高僧的話,有時是抄一段文豪名家的句子,甚至一首小詩一則笑話,也未嘗不可以剪來做補白。有的補得很雅,有的補得很俗;有的讀起來使人想到立正敬禮,有的讀起來比大文章還要耐人尋味。總之,這是一種藝術,一種學問,就像壁上掛的字畫,架子上擺的小擺設,雖然沒有什麼大道理,”“倒也有些小趣味。

我們日常生活中不時會碰到一些無聊的應酬,於是就有「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的廢話。這種話既然是廢話,但是又不能不說,所以也可以說是「補白」。反過來說,兩個人意見不合吵了架,起初各人針對問題發抒自己的看法,進而駁斥對方的觀點,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了,於是就破口大罵,來一聲「他媽的」。

這「他媽的」也是一種變相的補白。

嚴格說來,一個人一天裡的時間,花在做補白工作上的,竟比花在其他方面的更多。談生意要上茶樓海闊天空一番才言歸正傳;談戀愛要獻許多慇勤才可以一親朱唇;找飯吃要向上司拍馬屁吹牛才得以苟延殘喘;結婚要借錢大擺宴席,驚動親友,大忙一番才能夠上床禮成。這都是可以不做而又不得不做的廢事,可以不說而又不得不說的廢話。總之這段補白加上花邊,看起來像那麼回事,也就比光着屁股好看。

年事越高、入世越深的人,就越覺得補白之不可或缺,慢慢也就越精於撰寫補白。年輕人自視頗高,寫文章往往把補白的資料寫成長篇大論的文字;老年人歷經滄桑,寫文章往往把論文的題材寫成三言兩語的小品。於是,有人寫一輩子大文章也不過如此,有人寫一輩子序言跋語而成「家」。說穿了,實在關乎一個人懂不懂得補白的藝術而已。

所以說,文人的補白應該是「……」,女人的補白應該是淚,大人物的補白是乾咳,就像哲學家的補白是蹙眉;而長頭髮是畫家的補白,握手是領袖們的補白,錢是商人的補白,笑是妓女的補白,伸展雙手頻頻揮動是教皇的補白,衣服化妝是明星的補白。

所以說,補白是文明的象徵。一個人的生活裡假如沒有補白,這個人一定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因為,為了不使自己的理想落空,為了不致徹底暴露自己的短處,每個人都要學習怎麼去給自己生命裡的空白填補些東西。所以說……寫到這裡,算算字數,覺得「補白」有餘,而去「證果」之道遠矣哉,不如擲筆。

□ 資江船伕曲《春風》廖靜仁


  

資江,灘多浪急,全長614公里,流經邵陽、新化、安化、桃江、益陽等縣城,從臨淄口與湘江合併,然後注入洞庭……我家就住在資江中游北岸,屬於安化境內。全家人的生活來源,一半靠山,一半靠水。家中除了有幾分田地外,還有一個水船,一年裡,要趁農閒跑好幾趟長途。那又大多是裝了山藥及棕桐之類的特產,運往益陽換幾個零花錢回來。

儘管,那句「水上走,銀水流」的民謡,一代復一代流傳,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我們家裡很窮。兒時,我常隨父母親在資水上走,但最遠的長途也只不過是益陽。過洞庭、入長江要有上好的木船,風暴說來就來,時刻都有可能把條破船顛個稀巴爛。

選擇了一個朗朗晴日,我們的船又要啟航了,父親又叉着兩腿,鐵塔般立在後艄掌舵;船頭,母親把手中竹篙嗖地射向江岸,隨着一聲「依喲嗬」的船伕號子喊響,我們家屋後那座巍巍青山,便退成隱隱的剪影了。

我們又要到益陽送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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