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納特!多納特!先把東西拿到乘客大廳的候車室裡去,趁着辦事的時候先在那兒歇會兒。弄得着馬嗎?夥計,到茶館裡跑一趟,問問能不能借匹馬?彷彿早上瓦克赫還在那兒呢。問問他走了沒有?告訴他把四個人拉到瓦雷金諾,什麼行李都沒有。快點兒。
夫人,我給您一個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沒向您打聽你們同伊萬·埃內斯托維奇的親戚關係多麼近,但在這件事情上您可要當心。不能對所有人都敞開胸懷。現在是什麼時候,您自己想想吧。」
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剛下車的旅客們驚訝地互相看了看。他們還記得去世的安娜·伊萬諾夫娜講過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鐵內髒的神話般鐵匠的故事,以及當地其他的荒誕不經的傳說。
替他們趕車的是一個長着一雙招風耳、一頭雪白的亂髮的老頭,拉車的是匹剛下了駒的化馬。由於種種不同的原因,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白的。新草鞋還沒穿黑,而褲子和上衣由於穿的時間過久全都褪色變白了。
馬駒烏黑得跟黑夜一樣,像隻烏鴉似的在白扎馬後面跑着,邁着骨頭還沒長硬的小腿;它的小腦袋上長着馨曲的鬃毛,就像雕花的玩具一樣。
大車經過坑窪的地方搖晃起來,坐在車邊上的旅客連忙抓住車上的木柱,以免從車上滑下來。他們的心裡是一片平靜。他
4fi的理想正在實現,越來越接近旅途的終點,晴朗美妙日子最後
的幾小時,黃昏前最迷人的時刻,遲遲不肯降臨。
馬車一會兒穿過樹林,一會兒經過林口的曠野。車輪撞着樹
根的時候,坐在車上的人便擠做一團,躬腰彎背,皺緊眉頭,你緊
靠着我,我緊貼著你。大車經過林間空地時,由於心靈的充實而
產生了遼闊之感,彷彿有人替他們脫帽向周圍致敬似的。旅客伸
直了腰,坐得鬆快了些,甩了甩頭。
這一帶是山地。山地總有自己的面貌,自己的模樣。從遠處
望去,它們像一條條雄偉傲慢的影子,一聲不響地注視着趕路的
人。玫瑰色的餘暉欣慰地伴隨着旅客越過田野,慰藉着他們的靈
魂,賦予他們以希望。
一切都使他們高興,一切都使他們驚奇,而最讓他們高興和
驚奇的是這個古怪的趕車老頭滔滔不絶的閒話。在他的話裡,古
俄羅斯語言的痕跡,須擔語言的質層,地方語言的特徵,同他自
己發明的難懂的用語混雜在一起了。
馬駒一落到後面,牧馬便停下來等它。它便不慌不忙地、一
竄一蹦地跳過來。它那靠得很近的四條腿,邁着拙笨的步子,走
到大車的旁邊,把長脖子上的小腦袋伸進車轅裡去,唱牧馬的奶
頭。
「我還是不明白。」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上牙碰着書
牙,一個字一個字對丈夫喊道,擔心意想不到的顛簸咬掉舌尖。
“這個瓦克赫就是母親講過的那個瓦克赫嗎?還記得那些胡說八
道的事嗎?他是個鐵匠,有一次打架的時候腸子打斷了,他又做
了一條新的。一句話,鐵匠瓦克赫有條鐵腸子。我明白這完全是個故事。可難道這是他的故事嗎?難道這就是他本人嗎?”
「當然不是。首先,正如你所說的,這是個故事,民間傳說。其次,母親說過,她聽到的時候這個民間傳說已有一百多年了。可你幹嗎大聲說話?老頭聽見會不高興的。」
「沒關係,他聽不見,耳朵背。就是聽見了也不會懂——他腦子有點傻。」
「唉,費多爾·漢費德奇!」不知老頭幹嗎用男性的名字和父稱來唁喝牧馬,他當然比乘客更知道它是杜馬。「該死的熱天!就像波斯爐子裡烤着的阿拉伯子孫!快走啊,該死的畜生!我是對你說的,混蛋!」
他突然唱起了從前這兒工廠裡編的民間小調:
再見吧,總賬房,
再見吧,隧道與礦場。
老闆的麵包我吃膩了,
池子裡的水已經喝乾。
一隻天鵝飛過岸邊,
身下劃開一道水波。
我身子搖晃不是因為美酒。
而是要送萬尼亞當兵吃糧。
可我,瑪莎,不是傻瓜,
可我,瑪莎,不會上當。
我要上謝利亞巴城,
給辛傑丘利哈當僱工。
「哎,母馬,上帝都忘啦!你們瞧,它這個死屍,它這個騙子!你抽它,可它給你停下。費加·漢費加,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家?這座樹林子,綽號就叫大莽林,一望無邊。那裡面藏着農民的隊伍,晦,晦!『林中兄弟』就在那邊。哎,費加·漢費加,又停下啦,你這不要臉的死鬼。」
他突然轉過頭來,眼睛緊盯着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道:
“年輕的太太,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您是打哪兒來的嗎?我看你,太太,腦子太簡單啦。我要認不出來還不羞得鑽進地縫裡去。認出來啦!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活脫脫是格里果夫
老頭把克呂格爾說成格里果夫。我沒有見過格里果夫還是怎麼著?我在他家幹了一輩子,替他幹過各種各樣的活。
打過礦坑柱,伐過木頭,養過馬。——我說,走啊!又停下啦,沒長腳的東西!中國的天使啊,我跟你說呢,聽不見還是怎麼的?
「你剛纔說這個瓦克赫是不是那個鐵匠?夫人,你長着那麼大的眼睛怎麼那麼沒腦筋呢!你說的那個瓦克赫姓波斯坦諾果夫,鐵腸子波斯坦諾果夫,半個世紀前就入土了,進棺材了。我們姓梅霍寧。同名不同姓,木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