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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其不然,便當速謀自立。某等雖不才,當為大王效力,即肝腦塗地,方稱本心。」夏國相道:「此計已決,馬公不必再為此言,但不知人心何如耳。不如以詔諭發表,看人心如何,然後計較。」馬寶道:「人心若不以大王移鎮為慮,又當奈何?」夏國相道:“滇中官吏將弁為大王心腹者,十之八九,誰不唯大王之馬首是瞻?且與大王相依為命。今不過假此詔敕以震人心耳。」
三桂道:「夏卿之言是也。凡謀大事,以人為主,趁人心奮激之際,何患所謀不成?」便以移鎮之詔告示部下,果然全藩震動,皆以為三桂一去,諸將皆不能保全,無不怨憤不已。三桂知人心可用,乃密與馬、夏二人計較。夏國相道:「今吾等舉兵滇蜀,所在皆有阻隘,終不能全進也。
不如謀至中原,然後舉事,據心腹以至指臂,長驅北向,即可以逞志矣。」三桂深以此計為然,便不動形色,依然拜詔受命,款待新使,敬謹不已。
那三桂卻與夏國相、馬寶、郭壯圖、胡國柱陰勒部將,部署士卒,屆期即發。先定以郭壯圖留鎮雲南,應付糧草,計點庫款,以連年廣通貿易,大有贏餘,皆準備應付。時兩使皆不知其用意,以為三桂既已受命,必無變志,故唯催三桂起程,並道:「朝廷以關東重要,不能假手他人,故以重任付王爺。目下即宜速發,勿再延緩。」三桂聽已,亦唯唯答之。及逾多日,仍未起程,兩使乃始為都督,間亦凌辱其將吏。那時將吏紛紛奔告三桂,三桂更激言道:「彼奉朝廷使命,不可抗也。即今本藩移鎮關東,即是與諸君生離死別,孤固不知死所,即諸君自孤去後,亦未必獨存,以朝廷疑忌既深,所以至此。
彼悖使命以凌辱諸君,在諸君唯有隱受之耳。」諸將皆奮然道:「某等隨大王出生入死,乃有今日,朝廷既不念前功,反加猜忌,某等寧死,斷不能受辱也。」言罷,皆力請三桂不可移鎮。三桂復陽言朝命不可抗違,以慫動人心。
時使者仍未見三桂起行,乃再為催促。三桂以諸將不從為詞,並道:「若過逼太甚,恐諸將難制。本藩當以善法處之,無不允從。今唯求尊使假以時日,暫緩行期耳。」兩使仍不知其意,反信三桂之言,為酌議改期起程。
三桂知人心已動,那一夜即在藩府中置酒高會,與諸將大宴。酒至三巡,三桂道:「今將與諸君別矣。三桂以一武夫,得為朝廷建立大功,皆諸君之力所致。孤不忍舍諸君,即諸君亦不忍舍孤也。
今當與諸君更盡一杯,以表離情。」說了,復親自向諸將輪流把盞。當三桂說時,諸將已人人感動。又值茶前酒後,氣概益豪,至是乃更為感激。
那三桂把酒之後,復回至座處,向諸將發嘆道:「老夫與諸君共事近三十年,皆已甘苦備嘗,方有今日。今四海昇平,國家無事,朝廷已無所用於吾與諸君等,行且遠矣,且未知廷意何在,聊盡今日之歡,與諸君話舊,此離合死生皆難逆料。譬如一兔,所能自存者,只靠其窟耳,一落平地,人人得而捕之。故孤與諸君,他日得相見與否,未可知也。」諸將聽得,皆為泣下。
時有楊健者,武勇過人,吳三桂收為義子,時人呼為十三太保,三桂倚為腹心。至是令楊健領勁卒守衛藩府,諸將此時已皆喻其意。凡三桂平日心腹之人,亦皆已約期待變。及使臣更催迫三桂,三桂即復會諸將,名為勸行,實則激變。
當諸將齊集,三桂即道:「行期已迫矣,此次更無可緩。朝廷之嚴譴固不可逃,然不意使臣之驅役老夫,一至于此。諸君行矣,毋徒自取辱也。」諸將聞使臣驅役之語,無不大怒,即齊聲奮然道:「行即行矣,彼何相逼為?」三桂復故意慰之曰:“吾再三思之,此實朝廷之意,誠不可緩。
使臣安知孤與君等有如何苦衷?以朝意所在,故不能不催迫也。然諸君之得以處此土,以有其家,以享富貴,伊誰之賜?在諸君,必謂有許多汗馬功勞方有今日,然朝廷之意不為然也。朝廷以諸君一衣一食,皆其所施恩。若違抗詔諭,是不愛其性命耳,諸君當細思之。”
諸將至是皆稽首道:「某等得有今日,實邀殿下之洪福耳。」三桂道:「此恐未必然也。」諸將又道:「然則果出朝廷之恩乎?」三桂道:「此言正是。但亦未必盡然。
孤以昔日受先朝厚恩,待罪東遊。以闖賊為亂,特召孤入衛神京。孤以闖賊既破京禁,計不得兩全,乃乞師本朝,期以雪君父之仇恨。幸天能垂鑒,闖賊即滅。
繼平滇蜀,皆奏大功,相將棲息于此。然今日之富貴,孤與君等皆先朝餘蔭耳。故君陵寢猶在於此,今將遠行,理應祭此。」原來三桂自進兵阿瓦,取永曆帝以歸,已將永曆帝后縊死,由貴陽府自殮,即將永曆帝后蒿葬在雲南城外,故三桂如此說。
當下諸將聽得,皆再拜聽命。三桂見諸將已從己意,即擇日祭謁明陵。並下令道:「如祭故君,須以故君之衣冠往謁也。」諸將亦唯唯聽命。
到那一日,即與諸將共詣永曆陵前。三桂先服明朝衣冠,自夏國相、馬寶以下,皆一律穿戴明裝,共至陵前。三桂並指其首謂諸將道:「我先朝曾有此冠乎?”又指其身道:「我先朝曾有此衣乎?」說罷,淚如雨下。諸將聞三桂之言,皆互相觀看其衣冠,見三桂淚下沾衣,諸將亦一齊傷感。
三桂見諸將感動,即含淚對諸人道:“孤今日不得已之苦衷,尚難向諸君縷述。然孤此心此意,他日諸君必知之。孤今日將羞見先陵也。天乎!何牽孤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