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一心渴望着嘩眾取寵的生活方式,即便有所成功也不能在內心深處引起實實在在的快樂,而它帶未的煩悶,自她想念于連以來卻變得不堪忍受了,只要頭天晚上她與這個奇特的行輕人共同度過一個鐘頭,女仆們就能一整天不受虐待。他初步獲得的信任己能頂住一些寫得很巧妙的匿名信了。小唐博向德·呂茲先生、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德·凱呂斯先生提供了兩、三件巧妙的誹謗材料,但是徒勞,儘管這些先生樂於散佈而不大問真假。元帥夫人的智力是頂不住這種庸俗的手段的,就把她的疑惑講給瑪蒂爾德聽,並且總是能得到安慰。
一天,德·費瓦剋夫人問了三次有無信來,就突然決定給于連回信。此乃煩惱的一次勝利。到了第二封信,她要親手寫上:德·拉莫爾府索萊爾先生收,這姓名地址太俗,有失身份,她几乎停筆不寫了。
「您應該給我帶幾個信封來,」晚上她冷冷地對他說,「上面有您的姓名地址。」
「我這是情夫男仆集於一身了,」于連想,他鞠了一個躬,高興地裝出一副老態,活像德·拉莫爾先生的老仆阿爾塞納。
當晚,他就送去幾個信封;第二天一大早,他收到第三封信,他看了開頭的五、六行和結尾的兩、三行。信有四頁,字很小,也很密。
漸漸地,她養成了甜蜜的習慣,差不多每天都給他寫信。于連的回信仍是俄國人的信的忠實抄件,這是誇張風格的一大好處:德·費瓦剋夫人對回信和她的信甚少關係絲毫不覺驚奇。
小唐博自願充當密探,監視于連的行動,他要是告訴她,那些信都原封未動,隨手扔在了于連的抽屜裡,她的自尊心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啊!
一天早晨,門房去圖書室送一封元帥夫人的來信;瑪蒂爾德碰上了,看見了信和于連親筆寫的地址。門房出來後,她進去了;信放在桌子邊上;于連正忙着寫東西,沒有把信放進抽屜。
「我不能容忍這個,」瑪蒂爾德抓起那封信,嚷道,「您把我完全忘了,我是您的妻子呀。您的行為真可怕,先生。」
說到這裡,她的傲慢一下子被可怕的舉止失當驚醒,使她說不出話來;她淚流滿面,很快于連就覺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于連驚訝,慌亂,竟看不出這一幕對他多麼美妙,多麼幸運。他扶瑪蒂爾德坐下,她几乎倒在他懷裡。
開始,他看到這一動作還感到大喜過望,緊接着,他想到了科拉索夫:「我可能因一句話而喪失一切。」
他的胳膊僵直了,策略迫使他做出的努力何其艱巨。「我甚至不能把這個柔軟迷人的軀體貼緊我的心口,否則她會蔑視我,虐待我。多可怕的性格!」
他一邊詛咒瑪蒂爾德的性格,一邊更百倍地愛她,他覺得擁在懷裡的是一位王后。
德·拉莫爾小姐的自尊受到傷害,深感不幸撕扯着她的心靈,于連無動于衷的冷淡更加劇了她的不幸。她太不冷靜,想不到從他的眼睛裡看看他此刻對她是什麼感情。她下不了決心朝他看,她怕遇到輕蔑的表情。
她坐在圖書室的長沙發上,紋絲不動,頭轉過去背着于連,正受着自尊和愛情可能使一個人的靈魂感受到的痛苦折磨。她剛纔的舉動多可怕,羞死人了!
「我多麼不幸啊!我活該看見自己最有失身份的奉迎遭到拒絶!而且遭到誰的拒絶?」她的自尊痛苦得發了狂,「我父親的一個僕人!」
「我不能容忍這個」,她大聲說。
她狂怒地站起來,前面兩步遠就是于連的書桌,她拉開抽屜。她驚獃了,眼前八、九封沒有拆開的信,和門房剛送來的那一封完全一樣。她認出姓名地址都是于連的筆跡,多少有些變換。
「這麼說,」她怒不可遏,叫起來,“您不僅僅跟她好,您還蔑視她。您,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居然蔑視德·費瓦克元帥夫人!
「啊!寬恕我,我的朋友,」她一下子跪倒,說,「如果你願意,就蔑視我吧,但是要愛我啊,沒有你的愛情我活不了了。」她真地昏過去了。
「這個驕傲的女人,終於跪倒在我的腳下了!」于連心裡說。
第三十章喜歌劇院包廂
在這場洶湧澎湃的感情波動中,于連感到的是驚奇多於幸福。瑪蒂爾德的辱罵向他證明了俄國人的策略是多麼明智。「少說話,少行動。這是我獲救的唯一希望。」
他扶起瑪蒂爾德,不說話,讓她坐到沙發上,漸漸地,她哭成個淚人兒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她把德·費瓦剋夫人的信拿在手裡,慢慢地一封封拆開。當她認出元帥夫人的筆跡時,身子不禁神經質地動了一下,很是明顯。她一頁翻看,沒有讀,大部分信都有六頁。
「至少您要回答我,」最後瑪蒂爾德用苦苦哀求的聲調說,但是不敢看於連。「您清楚地知道,我驕傲;這是我的地位甚至我的性格帶來的不幸,我樂於承認;這麼說,德·費瓦剋夫人已經從我這兒把您的心搶走了……這要命的愛情驅使我做出的所有那些犧牲,她也為您做出了嗎?」
一種憂鬱的沉默是于連的全部回答。「她有什麼權利,」他想,「要求我做為正派人所不齒的泄露隱私的事呢?」
瑪蒂爾德試着讀那些信,但是不行,她的眼斂裡滿是淚水。
一個月來,她一直很不幸,然而這顆高傲的心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全是偶然引起了這場瀑發。一時間,嫉妒和愛情戰勝了驕傲。她坐在沙發上,離他很近。
他望着她的頭髮和白皙的脖子;突然,他完全忘了自己應該如何做了,伸出胳膊摟住她的腰,几乎把她緊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