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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首山水詩,更是一首政治抒情詩。它所描繪的山水是歷史的,而不是自然的。荒涼古城,無可賞心悅目,並非欣賞對象,而只是詩人思想的例證,感情的寄託,引人沉思感傷,緬懷歷史,鑒照現實。所以這詩不但在處理題材中有虛構和想象,而且在詩的結構上也突出於表現詩人情懷和自我形象。詩人滿懷憂國憂民的心情,引導人們登臨這高險荒涼的古城、空城、荒城、指點人們注意那些足以引為鑒戒的歷史遺蹟,激發人們感情上共鳴,促使人們思想上深省。方東樹評此詩曰:「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有詩人在,所以稱為作者。」(《昭昧詹言》)中肯地指出了這詩的藝術特點。
(倪其心)
送嚴士元
送嚴士元
劉長卿
春風倚棹闔閭城,水國春寒陰復晴。
細雨濕衣看不見,閒花落地聽無聲。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綠湖南萬里情。
君去若逢相識問,青袍今已誤儒生。
這首詩,運用一連串「景語」來敘述事件的進程和人物的行動,即寫景是為了敘事抒情,其目的不在描山畫水。然而,畢竟又是描寫了風景,所以畫面是生動的,辭藻是美麗的,詩意也顯得十分濃厚。
嚴士元是吳(今江蘇蘇州)人,曾官員外郎。寫這首詩的年代和寫詩的背景,現無可稽查。從詩的內容看,兩人是在蘇州偶然重遇,而一晤之後,嚴士元又要到湖南去,所以劉長卿寫詩贈別。
闔閭城就是江蘇的蘇州城。從「倚棹」(把船槳擱起來)二字,可以知道這兩位朋友是在城江邊偶然相遇,稍作停留。時值春初,南方水鄉還未脫去寒意,天氣乍陰乍晴,變幻不定。我們尋味開頭兩句,已經知道兩位朋友正在岸上攜手徘徊,在談笑中也提到江南一帶的天氣了。
三四兩句是有名的寫景句子。有人說詩人觀察入微,下筆精細。話是說得很對。可是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卻似乎看見兩人正在席地談天。因為他們同時都接觸到這些客觀的景物:笑談之際,飄來了一陣毛毛細雨,雨細得連看也看不見,衣服卻分明覺得微微濕潤。樹上,偶而飄下幾朵殘花,輕輕漾漾,落到地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這不只是單純描寫風景,我們還彷彿看見景色之中複印着人物的動作,可以領略到人物在欣賞景色時的愜意表情。
「日斜江上孤帆影」這句也應該同樣理解。一方面,它寫出了落日去帆的景色;另一方面,又暗暗帶出了兩人盤桓到薄暮時分而又戀戀不捨的情景。最後,嚴士元還是起身告辭了,詩人親自送到岸邊,眼看著解纜起帆,船兒在夕陽之下漸漸遠去。七個字同樣構成景物、事態和情感的交錯復迭。
以下,「草綠湖南萬里情」,補充點出嚴士元所去之地。景物不在眼前了,是在詩人想象之中,但也摻雜着遊子遠行和朋友惜別的特殊感情。
友人的遠去,自然地激起了詩人心底的無限愁緒;因而他的臨別贈言,聽起來是那樣令人心酸:你這回去湖南,如果有相識的人問起我的消息,你就這樣回答他吧—「青袍今已誤儒生」。這是一句牢騷話。唐代,貞觀四年規定,八品九品官員的官服是青色的。上元元年又規定,八品官員服深青,九品官員服淺青。劉長卿當時大概是八九品的官員,穿的是青色袍服。他認為自己當這一員小官,是很失意的,簡直是耽誤自己的前程了。
詩中的「景語」,既有「春寒陰復晴」的水國氣候特徵,又有「細雨濕衣」、「閒花落地」的眼前景象,還有「草綠湖南」的意中之景,幾個層次中,情、景、事同時在讀者眼前出現,寄託了與友人相遇而又別離的複雜情思。詩人的這種手法,是很值得借鑒的。
(劉逸生)
寄校書七兄
寄校書七兄
李冶
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餘。
不知蕓閣吏,寂寞竟何如?
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
因過大雷岸,莫忘幾行書。
李冶字季蘭,烏程(今浙江吳興)人,是唐時頗負詩名的女冠(女道士),高仲武《中興間氣集》稱「自鮑昭以下,罕有其倫」。這首詩是寫寄給一位作校書郎(官名,職務是在中央政府做整理圖書工作)的「七兄」的,從其內容可知此人其時當在自烏程赴任所、沿江而上的途中。在五言律體中,此詩算是寫得很別緻的。
律詩起句尤難,「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遠,如狂風捲浪,勢欲滔天。」(楊載《詩法家數。律詩要法》)但作者卻只從眼前心境說起,淡到几乎漫不經意:「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餘。」既非興比,又非引事,甚至未點題,更談不上「突兀高遠」,發唱驚挺了。但「無事」加之「蹉跎」,自能寫出百無聊賴的心境,「歲月餘」三字除寫時令(歲晚),還兼帶些遲暮之感。兩句直逼出「寂寞」二字,對開啟後文相思之意,也算得是很好的導入。
頷聯點出「寂寞」,卻又不是在說自家了。「蕓閣」系政府藏書館,「蕓閣吏」即校書郎。「不知蕓閣吏,寂寞竟何如?」不道自家寂寞清苦,反從七兄方面作想,為他的寂寞而耽憂,是何等體貼,何等多情呢。其實,自己的寂寞是不言而喻的。所以這裡寫法又是推己及人,情味雋永。對於前一聯,承接自然,同時仍是漫不經意,連對仗都不講求,可謂不事雕琢,「不求深遠」。詩寫至此,很象一篇五古的開頭,其徐緩的節奏,固然有助于渲染寂寞無聊的氣氛,以傳相思深情。但對律詩來說,畢竟篇幅及半,進一步發展詩情的餘地不多,詩人將如何措手呢?
頸聯一出,上述擔心似乎是完全不必要的。高仲武贊云:「如『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蓋五言之佳境也。」這兩句想象七兄行程,上句寫水程,水「遠」舟「浮」,亦即「孤帆遠影碧空盡」也,當是作者回憶或想象中目送七兄征帆的情景。漢代曾以「蓬萊」(神山,傳說仙府秘籍多藏於此)譬「蕓閣」,故此稱七兄所乘舟為「仙棹」,這樣寫來,景中又含一層嚮往之情。下句寫陸程,寫「星」曰「寒」,則兼有披星戴月、旅途苦辛等意:「使車」惟「寒星」相伴,更形其寂寞,惹人思念。旅途風光以「寒星」、「遠水」概之,寫景簡淡而意象高遠。由於前四句皆情語,不免有空疏之感,此聯則入景,恰好補救。其對仗天然工致,既能與前文協調,又能以格律相約制,使全篇給人散而不散的感覺。故二句之妙,又不止境佳而已。
從烏程出發,沿江溯行,須經過雷池(在今安徽望江縣)。雷池一稱大雷。劉宋文帝元嘉十六年秋,詩人鮑照受臨川王徵召,由建業赴江州途經此地,寫下了著名的《登大雷岸與妹書》。照妹鮑令暉是女詩人,兄妹有共同的文學愛好,所以他特將旅途所經所見山川風物精心描繪給她,兼有告慰遠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