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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兒看過去,修道院立刻失去了人們從堅實陸地看過去令人驚嘆的海上教堂的景色,它擺出的卻是一副想威脅大海的架式,加上它高大的牆垣,堞雉上殺氣騰騰的瞭望孔,和緊緊支在工程浩大的、一直從奇形怪狀的山腳下砌上來的石墩上巨大的牆垛,整個兒帶上一副好戰的封建莊園主氣勢。可是德·比爾娜夫人和瑪里奧几乎沒有功夫顧及這些。他們只想到他們自己,纏在他們自己互相張開的羅網裡,關在與世隔絶的牢寵裡,相互之間除了另一個人以外,什麼也看不見。
等到他們重新發現他們坐到了豐盛的碗盞前面,愉快的燈光下時,他們像是方從夢中醒來。同時也發現已經餓了。
大夥圍着桌子坐了很久,等到飯已吃完,大家又在舒暢的交談裡忘卻了如洗月光。而且誰也沒有意思要出去,誰也沒有談起出去走走。難以覺察而且快得驚人的漲潮已經水聲汩汩地湧到了沙灘上,一輪滿月也許正用它詩意的微明粼粼的微滿上,它也許正照在繞着那座山的蜿蜒的城牆上,而且在那個浩瀚無邊,沙丘上有點點星火閃爍的海灣裡,滿月也許正照進了海灣的唯一景色,照亮了那座修道院裡往事依稀的鐘樓——但是誰也沒有興緻再去看看。
還沒有到十點鐘,瓦沙西太太已經睏得支持不住了,說要去睡了。這個建議毫無反對就得到了通過。大家衷心說過了再會,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安德烈·瑪里奧很清楚他會一點也睡不着;在他的爐台上他點燃了兩支蠟燭,推開窗戶凝視着黑夜。
在徒勞無益的期待折磨下,他的身體整個兒變得疲弱不堪。他知道她在那兒,近在咫尺,兩重門將他們隔開了,而他無法和她相聚,就像無法制止海水淹沒這片土地一樣。他的嗓子想放聲呼喊,他的神經在熬受因無法平息的徒然期待所造成的極大苦惱,他自問該怎麼辦,他再也受不了隨這場了無結果的幸福之夜而來的孤寂。
在城裡這條彎彎曲曲的唯一道路上,這家旅館裡所有的聲息都漸漸消沉了。瑪里奧一直用手肘支在窗檯上,只知道時間在消逝,眼瞅着漲潮泛出的一片銀光,遲遲不想上床,好像他得到了一種預感,有什麼好運將自天而降。
突然間他覺得好像有一隻手在動他的門鎖。他一震,轉過身來。他的門慢慢打開了。一個女人頭上披着白色花邊的面罩,全身裹在一件雪白綢子的羽絨大睡袍裡。她小心翼翼地關上了她後邊的門;接着,像沒有看到他似的,徑直走到壁爐前面,吹滅了那兩支蠟燭。站在明亮的窗框前面的他,快活得像被雷擊獃了。她因而感到,在愛情的覺醒之下,心中的霧靄也變得清朗了。
然而她睡得很好。直到貼身女仆來叫醒她,她才記得,要早起趕到那邊山上去午餐。
來了一輛大四輪馬車接他們走。聽到馬車在台階前的砂礫上滾動的聲音後,她靠到窗戶上,於是立刻就遇上了瑪里奧在找她的眼光。她的心略略一跳。她吃驚而且心頭一緊,覺察到這顆突突跳動、使血奔流的心有異樣新鮮的感受。像昨宵睡前一樣,她重複默念:「我真要愛上他了!」
等到她隨即面對著他時,她猜到他是這樣痴情,這樣為情所苦時,甚至她真想張開雙臂將嘴貼上去吻他。
他們只是對看了一眼,他為這一瞥幸福得臉色泛白。
車子出發了。這是一個清新的夏日早晨,到處都是鳥雀啼囀和青春的氣氛。車下了坡,駛過一條河,沿著一條小卵石路穿過許多村莊,卵石路顛簸得使馬車條凳上的旅客要蹦起來。沉默了一長陣以後,德·比爾娜夫人就這條路的狀況開她舅父的玩笑;這就打破了冷清清的局面,而空氣中蕩漾着的歡樂氣氛彷彿滲到了每個人心裡。
突然間,在一個村子的出口,海灣重行露出來了,但不再像昨晚那樣一片黃,而是閃閃發光的明淨的水,它淹沒了一切。沙地、鹽場,而且照車伕的說法,再過去一點連路也淹了。
那時,人們就得步行一個來鐘點,直等到潮水有時間退。
第二部 第
02章